潼关的风雪比汴京更烈,像无数把碎刀,割在秦岭北麓的岩壁上,溅起霜花似的碎屑。关下的黄河早冻成了一条白铁带子,冰面下的暗流撞着礁石,闷响如擂鼓,却被北岸那片黑沉沉的军营压得只剩呜咽。五万金兵在此扎营,帐篷沿着河谷铺开,竟比崖上的苍松更密,营寨外的鹿角上凝着冰,反射着雪光,像一排倒竖的獠牙——这里正是完颜娄室的中军所在。
帐前那杆“娄室”大纛是玄色的,绣着头衔山的黑熊,风过时,熊眼上的金线在雪雾里忽明忽暗,倒像真有头巨兽在云端眈眈而视。纛下立着个雄壮的汉子,身披乌金铁甲,甲叶上的冰棱足有寸长,却丝毫不妨碍他负手而立的稳健。这人便是完颜娄室,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麾下第一等的虎将,论年纪比粘罕、斡离不大些,论战功却丝毫不逊——当年灭辽时,他率三十骑破黄龙府外围七寨,手刃辽将耶律谢十,太祖亲赐“黄龙府万户”,赞他“勇过贲育,智类留侯”。
此刻他正望着潼关城楼,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左眼眉骨处有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征西夏时被党项人用骨箭划的,此刻结着薄冰,倒像嵌了枚银月牙。他手里没握兵器,只捏着块从关墙崩落的秦砖,指腹磨过砖上的青苔痕迹,仿佛在掂量这雄关的斤两。完颜娄室此人用兵最善“扼喉”,当年在达鲁古城,正是他率军断辽军粮道,才让阿骨打一战定辽东。如今屯兵潼关,便是掐住了大宋西军勤王的咽喉。
“将军,”副将蒲察斡论裹着满身风雪进来,甲胄上的雪粒簌簌掉落,“探马回报,西军吴玠部已到华州,距此不足百里,正扎营烤火呢。”
娄室嘴角扯出抹冷笑,将秦砖往雪地里一掷,砖碎如粉。“吴玠那小子,倒是有些胆气。”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锐气,“传令下去,让完颜活女带三千骑去渭水南岸,把冰面凿了——西军要过,就得凫水来。”
完颜活女是娄室长子,此刻正按刀立在帐侧,闻言躬身应诺。这少年将军甲胄上还沾着昨日在灵宝厮杀的血渍,冻成了暗红的冰壳,眼神却烈得像营中烧得最旺的炭——虎父无犬子,这话在娄室父子身上最是贴切。
营中五万将士,多是从辽东带来的“铁浮图”,个个身披重铠,哪怕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也能裸臂挥刀。帐外的校场上,三百亲兵正赤膊练枪,枪尖挑着冻硬的羊尸,挥舞间冰屑四溅,呼喝声震得崖上积雪簌簌下落。更妙的是娄室的布防:他让半数人马隐在秦岭的密林中,只留少量骑兵在关前游弋,看似兵少,实则如张拉满的弓,只待西军靠近,便要射出致命一箭。
“将军,”蒲察斡论又道,“西军粮车在蓝田,要不要……”
“不必。”娄室摆手,目光仍锁着潼关城楼,“让他们带着粮草来——来了,就都是咱们的。”他太懂西军了,这些陕西汉子悍勇有余,却缺粮少械,此刻定然急着进汴京,只要守住潼关这道坎,拖到汴京破了,西军自会溃散。
风忽然转了向,卷着南岸的炊烟飘过来。娄室抬头望去,只见渭水对岸隐约有火光闪动,那是西军的营寨。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破山刀”,刀身在雪光里亮得刺眼——这刀斩过辽帝的御旗,劈过宋将的头盔,此刻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像在催着什么。
“告诉吴玠,”娄室对传令兵道,“要过潼关,先问过我这把刀。”
传令兵领命而去,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娄室望着儿子活女率骑远去的方向,忽然想起十年前随太祖起兵时,也是这样的风雪天,那时他还是个百夫长,握着柄锈铁刀,就敢冲向辽军的万人大营。如今他已是万户,麾下五万虎狼,守着这天下险关,只一个念头:汴京的粘罕和斡离不若要吃肉,他就得把这潼关守成块铁砧板,不让西军这根骨头,碍了他们的事。
雪越下越密,将营中的刀枪都裹上了层白。娄室负手立在纛下,身影在风雪里像尊铁塔,身后五万将士的呼吸凝成白雾,又被风扯成丝,在潼关外织成道无形的墙。这墙比潼关的城墙更坚固,硬生生把大宋最后的希望,堵在了千里之外的风雪里。
风雪裹着潼关的寒意,正沿着黄河古道向东蔓延。帐前那杆玄色大纛下,完颜娄室铁甲上的冰棱折射着雪光,却不知这秦岭北麓的五万“铁浮图”,原只是西路金军的半壁锋芒。
须知完颜吴乞买伐宋,西路军如一张巨网,娄室扼守潼关的五万锐士是网的“纲”,专锁西军勤王的咽喉;而那七八万后续劲旅,便是网的“目”,正踏着冰封的河川,朝着开封府密织而去。这七八万人里,有随粘罕转战河北的“硬军”——个个是从灭辽血火里滚出来的悍卒,身披两重铁甲,寻常弓弩难入,腰间朴刀砍得缺口累累,却仍能在雪地里裸足奔袭三十里;有斡离不麾下的“拐子马”,五千轻骑结成连环,马蹄裹着铁皮,踏碎冰层时如雷滚过旷野,马背上的骑士斜挎狼牙棒,棒尖凝的血渍早冻成了黑红的冰坨;更有三百“合扎猛安”——这是宗室亲军,甲胄上镶着金箔,在风雪里亮得灼眼,他们手里的长槊曾挑过辽国的亲王,此刻槊尖指向开封,像是在丈量那座城的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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