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捧着麦饼,千恩万谢地塞进嘴里,竟连饼渣都舔得干干净净。郭京瞧着他那副模样,心里冷笑——这些蠢货,当年在汴京街头信他“刀枪不入”,如今落得这般境地,竟还信他“神兵天降”。
往南的路越走越荒。官道旁的村落十有八九被金兵洗劫过,断墙残垣里飘着焦黑的房梁,井台上堆着几具无人收殓的尸体,冻得硬邦邦的,像块块黑炭。郭京裹紧破道袍,缩在逃难人群里,白天靠着那几句鬼话骗些残羹冷炙,夜里就挤在破庙里,听着难民们的哭嚎打盹。
有回路过片林子,忽遇几个散兵游勇拦路,为首的是个断了左臂的宋兵,手里提着把锈刀,喝问他们有没有干粮。郭京赶紧掏出最后两张黄符,往树上一拍,喝声“敕令”,又抓起把雪往空中一撒:“此乃六甲兵粮,尔等若敢无礼,顷刻叫你们化为齑粉!”
那断臂宋兵本就饿得发昏,瞧着他神神叨叨的模样,竟真有些发怵。郭京身后那几个信了他的难民也跟着起哄:“这是郭道长!能撒豆成兵的!你们怕不是不想活命了!”宋兵们面面相觑,终是没敢动手,骂骂咧咧地走了。
郭京望着他们的背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转身却对难民们扬眉吐气:“瞧见没?便是天兵天将,也得敬贫道三分!”难民们愈发信服,有个老妇还把藏在怀里的半块糠饼塞给了他,嘴里念叨着“道长保佑”。
风雪一路向南,郭京的道袍更破了,脸上的泥垢厚得能刮下一层,可那几张黄符总被他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像揣着救命的符咒。他听人说襄阳城还在宋军手里,便日日扯着嗓子喊:“往襄阳去!到了襄阳,贫道便作法退敌!”
逃难的人群像条被冻僵的蛇,在雪地里缓缓蠕动。郭京混在其中,时而瑟缩着躲避寒风,时而又挺起胸膛装腔作势。汴梁城的火光早已被抛在身后,可那股血腥气,却像附在了他的骨头上,跟着他一步步往南去,成了他行骗人生路上,甩不掉的影子。
靖康二年二月丙寅,天色未明,汴梁城的雪已下了三日三夜,却盖不住那冲天的火光与血腥。北风卷着雪沫子,往皇宫深处钻,宣德门的金钉朱门早被金兵的撞木撞得粉碎,断裂的门轴上还挂着半幅残破的黄龙旗,被风撕得猎猎作响,像条濒死的巨蟒。
“轰——”
紫宸殿的琉璃瓦被金兵的投石机砸落一片,碎瓦混着雪块砸在丹墀上,溅起的冰碴子刮在殿角的铜鹤上,铮铮有声。殿前的禁军早已溃散,剩下的几个死士背靠着盘龙柱,手里的长枪被砍得只剩半截,甲胄裂开的缝隙里渗出血来,在雪地上凝成暗红的冰。完颜斡离不骑着匹乌桓马,玄色貂裘上沾着点点血污,他抬手止住身后的亲卫,马鞭往殿内一指,声音像淬了冰:“搜。”
十数名金兵如狼似虎地扑进殿内,案几被掀翻,玉磬摔得粉碎,供桌上的青铜爵杯滚了满地,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忽然有个金兵扯着嗓子喊:“在这儿!”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暖阁的屏风后,两个身影正瑟缩着。前面的是太上皇赵佶,往日里簪花纵酒、挥毫泼墨的手,此刻死死攥着件暗龙纹的锦袍,指节白得像雪。他头上的通天冠歪斜着,珠串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颌上,竟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后面的皇帝赵桓,龙袍早被扯破了一角,露出的里衣沾着污泥,他双腿抖得像筛糠,若非赵佶扶着,怕是早瘫在地上了。
“狗皇帝!”一个络腮胡的金兵冲过去,抬脚就踹在赵桓膝弯。赵桓“哎哟”一声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溅起的血珠瞬间被寒气冻住。赵佶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却被金兵的刀柄迎面砸来,顿时嘴角淌出血,染红了胸前的锦袍。
“拿下!”完颜粘罕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他比斡离不更得意些,脸上沾满了宋军将士的鲜血,在火光里看着格外狰狞。他手里把玩着枚玉印,正是方才从御座下搜出来的“受命于天”玉玺,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忽然嗤笑一声,“南朝的天子,原也这般不经打。”
金兵上前,用粗麻绳将二帝捆了个结实。赵佶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被一个金兵狠狠推搡,踉跄着往外走。他路过殿角的画架时,瞥见自己前日未完成的《瑞鹤图》,绢帛已被火星烧穿了个洞,那几只栩栩如生的白鹤,正随着火焰蜷曲、焦黑。
殿外的厮杀声渐渐稀了,只剩下妇孺的哭嚎和金兵的喝骂。宫女们被像拖牲口似的往外拽,有个穿绿萼裙的小宫女抱着根廊柱不肯放,被金兵一刀砍在腕上,鲜血喷溅在朱红的柱子上,像开了朵凄厉的红梅。内侍们的惨叫声从御花园方向传来,混着假山后滚落的石子声,很快又归于沉寂。
二帝被押到宣德门的门楼上。斡离不命人将他们推到垛口边,指着城下说:“瞧瞧你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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