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帝被押到宣德门的门楼上。斡离不命人将他们推到垛口边,指着城下说:“瞧瞧你的子民。”
赵佶眯起眼往下看,只见雪地里黑压压跪满了人,有宗室、有大臣,还有些勋贵家的女眷,个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吏部尚书王时雍被两个金兵架着,花白的胡子上挂着冰碴,看见城楼上的二帝,忽然老泪纵横,张了张嘴,却被金兵一记耳光扇得没了声息。
“轰——”远处的太清楼塌了半边,火焰蹿起三丈高,映得半边天都红了。赵桓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声被风卷着,细碎得像断线的珠子:“爹爹……儿错了……不该信那郭京……”
赵佶浑身一震,像是被这话刺中了痛处。他想起去年冬天,那个穿着道袍的骗子在金銮殿上夸夸其谈,说什么“六甲神兵,刀枪不入”,自己竟信了,还拨了禁军给他调遣。直到金兵破城那日,才看见那些所谓的“神兵”,原是些街头泼皮,被金兵的铁骑一冲,便像割麦子似的倒了一地……
“带走!”粘罕不耐烦地挥挥手。金兵拖着二帝往楼下走,粗糙的麻绳勒进肉里,赵佶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恍惚间,仿佛看见城楼下的雪地里,有个熟悉的破道袍身影正往南窜,怀里好像还揣着什么黄澄澄的东西——是那骗子的符?
北风更紧了,卷着雪片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赵佶忽然停住脚,望着那座燃烧的宫城,望着那片被血浸透的雪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血喷在雪地上,绽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城门外,郭京正混在逃难的人群里往南挪。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回头望了眼汴梁城的方向,只看见火光更盛了些。他紧了紧怀里的黄符,往嘴里塞了口干硬的麦饼,嚼了两下,忽然又扯出那副高深莫测的笑来。
郭京那抹奸笑还凝在脸上,城门内忽然传来一阵更密集的马蹄声。铁蹄踏碎残雪,溅起的冰粒混着污泥,打在逃难者的破衣上。押解二帝的金兵忽然收住脚步,齐齐转身面朝来处——十数骑金盔铁甲的骑士正疾驰而来,为首者腰悬鎏金弯刀,兜鍪下露出半张满是冻疮的脸,手里高举着一卷明黄绢帛。
寒风卷着汴梁宫阙的残雪,扑在大庆殿的朱漆柱上,发出呜呜咽的声响,像极了无数冤魂在殿外哭嚎。
殿中烛火明明灭灭,映着金使那副鎏金腰牌泛出冷硬的光。为首的金将斜睨着阶下那两个身着龙袍的汉人,喉间发出一声嗤笑,展开手中羊皮诏书,字字如冰锥砸在地上:“大金皇帝陛下有诏!”金将在二帝面前站定,声如破锣。赵佶被麻绳勒得脖颈发僵,抬头时,正看见那绢帛上的黑字扭曲如蛇——他虽看不清内容,心却猛地沉到了冰窖里。
金兵早得了吩咐,粗鲁地将二帝推搡到一处残破的斋宫前。这地方原是祭天前斋戒之所,如今朱漆剥落的廊柱上,还挂着去年祭天时残留的幡旗,被北风撕成了丝丝缕缕。为首的金使展开绢帛,尖声念道:“宋主赵佶、赵桓,昏聩误国,献城乞降,不配为君!今废为庶人,褫夺龙袍,钦此!”
“褫夺龙袍”四字刚落,两个膀大腰圆的金兵便如恶狼般扑向赵桓。赵桓本就抖得站不稳,被这一拽,顿时像摊烂泥般往前倾。他身上那件虽已撕裂却仍绣着五爪龙纹的袍子,被金兵死死攥住,“刺啦”一声,又裂开一道长缝,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素色里衣。
“住手!”
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震得风雪都似凝滞了片刻。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猛地冲出一个身影,官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帽翅断了一根,却依旧昂首挺胸。正是吏部侍郎李若水。
他原是被金兵捆在后面的大臣之一,不知何时挣开了松垮的绳索。此刻他几步冲到赵桓身前,张开双臂如老鹤护雏,死死将赵桓挡在身后。那两个金兵猝不及防,竟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狗辈敢尔!”李若水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唾沫星子喷在雪地上,瞬间冻成了小冰粒,“吾君虽有过,终究是大宋天子!尔等蛮夷,不过仗着兵甲之利,竟敢如此无礼!”
为首的金使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这个瘦高的宋人。他认得这是宋廷里有名的硬骨头,前日审问时便骂过金兵“豺狼成性”,此刻见他还敢阻拦,顿时勃然大怒:“区区南朝小官,也敢抗旨?”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金兵已挥起了马鞭。那鞭子带着风声抽向李若水的脸,却被他猛地偏头躲过——鞭梢擦着他的耳际掠过,抽在身后的廊柱上,竟将那朽木抽下一小块木屑。
“抗旨又如何!”李若水非但不退,反而往前一步,伸手死死攥住金兵撕扯龙袍的手腕。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粗糙的皮肉里,“龙袍乃天子象征,岂容尔等玷污!”
被攥住的金兵痛得骂了句胡语,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短刀,便往李若水手臂上砍去。刀锋映着雪光,亮得刺眼。赵佶在后面看得魂飞魄散,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发不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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