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玄色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当苏玉华温柔嗓音里淬毒的针芒即将刺穿她精心维持的怯懦表象时,她垂下眼睫,将全部赌注押在了那男人一念之间的厌烦与——或许存在的、一丝微不足道的公正。
暮春将尽,夏意初显。花园里繁花似锦,绿意葱茏,暖风裹挟着浓郁的花香,熏人欲醉。
苏婉清扶着云翠的手,在花园靠近水榭的僻静小径上缓缓踱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未施脂粉,乌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整个人清淡得像一幅水墨画,与这满园秾丽春色格格不入。这是她计算好的,既要出现在可能被“偶遇”的区域,又不能有半分刻意打扮的痕迹。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脚边的萱草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通往水榭主路的方向。根据孙婆子“无意”中透露又被云翠“偶然”听来的消息,世子爷今日回府较早,且有可能会来花园散步。而苏玉华,惯常会在这个时辰来水榭小坐,赏玩池中锦鲤。
时间,地点,人物,她都反复推演过。这是一步险棋,但她必须走。她需要试探,试探世子对她这个“污名”在身庶妹的态度底线,也需要在苏玉华最在意的人面前,撕开她伪善面具的一角。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环佩轻响。
来了。
苏婉清的心微微提起,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漫步的闲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弱。她停下脚步,假装被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吸引,微微俯身,伸出纤细指尖,似要触碰那娇嫩的花瓣。
“妹妹好雅兴。”
一个温婉动听,却让苏婉清骨髓生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婉清像是受了一惊,猛地转过身,脸上瞬间布满恰到好处的慌乱,连忙屈膝行礼,声音细弱带着颤音:“婉清……见过姐姐。”她垂着头,不敢抬起,仿佛被嫡姐的威严所慑。
苏玉华穿着一身石榴红遍地金缕百蝶穿花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珠光宝气,雍容华贵。她扶着钱妈妈(不,现在应该称孙妈妈了)的手,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目光却如同细密的梳子,在苏婉清那身素净到极致的衣裙和未施脂粉的脸上来回扫视。
“快起来,自家姐妹,何须多礼。”苏玉华虚扶了一下,语气亲昵,话锋却微微一转,“妹妹身子才刚好些,怎么不在屋里好生将养,倒来这风口地里站着?若是再着了凉,可怎生是好?”言语间,满是关切,却又隐隐指向她“病弱”、“不安于室”。
苏婉清头垂得更低,声音愈发细小:“谢姐姐关怀……屋里闷得慌,便想着出来透透气……不曾想冲撞了姐姐……”
“这算什么冲撞。”苏玉华轻笑,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婉清方才欲触碰芍药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这园子里的花儿朵儿,开得这般娇艳,莫说是妹妹,便是姐姐我看着,也心生欢喜,想要近前细赏呢。只是……有些花儿,看着好看,却未必人人都能碰得,妹妹说是不是?”
这话,已是将“勾引”的暗示,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将她比作那看似娇艳实则“碰不得”的花,暗指她心术不正,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婉清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泛起一层屈辱的薄红,眼眶也迅速湿润起来,泫然欲泣,仿佛被这含沙射影的指责伤得体无完肤,哽咽道:“姐姐……姐姐何出此言?婉清……婉清只是觉得这花儿好看,并无他意……”
她这副受尽委屈、百口莫辩的柔弱模样,正是苏玉华乐于见到的。苏玉华眼底闪过一丝快意,正要再“点拨”几句,将这“狐媚”的罪名坐得更实——
“何事喧哗?”
一个低沉冷冽,不带丝毫情绪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如同冰水泼入沸油,瞬间打破了两个女人之间看似温和、实则剑拔弩张的气氛。
苏玉华和苏婉清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月洞门下,世子夜无殇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深邃的目光淡淡扫过场中二人,眉宇间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不耐。
苏玉华心中一惊,脸上迅速堆起温婉的笑容,上前一步,柔声道:“爷,您来了。没什么大事,只是碰巧遇见三妹妹在此赏花,说了几句话。”她刻意淡化冲突,却又在“碰巧”二字上,咬得微不可察地重了一分。
苏婉清则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威严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行礼都忘了,只将头深深埋下,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抽噎着说不出话来,将一个胆小怯懦、受尽委屈的庶女形象演绎到了极致。
夜无殇的目光在跪地颤抖的苏婉清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素净的衣裙和毫无装饰的打扮,与苏玉华的珠光宝气形成鲜明对比。他复又看向苏玉华,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既是偶遇,说几句话便散了,何必在此大惊小怪,徒惹是非。”
他这话,是对着苏玉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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