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内,苏婉清倚在铺着软垫的窗边矮榻上,春日暖阳透过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孕相渐显,世子夜无殇更是将她护得如同眼珠一般,不仅加派了侍卫,饮食起居也一律由赵嬷嬷和云翠亲自经手,不容半分差池。
然而,身体的安稳并不能完全消解她内心的紧绷。后院的暗流,苏玉华那淬毒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处境的危险。她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也需要为腹中孩儿,乃至为母亲和妹妹们,铺就更坚实的后路。
这时,云翠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她凑到苏婉清耳边,低声道:“小姐,哥哥那边有消息传来了,是清晖园张明远递来的。”
苏婉清精神一振。为了绝对安全,她早已吩咐下去,清晖园的一切消息,先送至锦云轩云默处,再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传递给云翠。如此周折,只为避开世子府,尤其是栖梧苑那无处不在的窥探。
云翠将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递给苏婉清。苏婉清展开,上面是云默那熟悉的、略显潦草却暗藏锋棱的字迹,转述了张明远汇报的内容:
“东家钧鉴:明远禀,张顺已依命彻底肃清王贵余孽,其家眷皆已驱离,清晖园内外焕然一新,田亩井然,佃户归心。所建学堂已于月前完工,青瓦白墙,敞亮洁净。幸得不负所托,访得一位姓陈名望之秀才,年近不惑,屡试不第,然品行端方,学问扎实,且无迂腐之气,已聘为西席。今春耕稍歇,学堂已正式开蒙,庄内适龄童男童女计二十八人,皆已入学。每日辰时,朗朗书声遍传乡野,庄户人家感激涕零,言称东家恩同再造。园内一切安好,秩序井然,新麦长势喜人,人心凝聚,焕发勃勃生机。明远顿首,唯愿东家玉体安康。”
字迹虽是云默所书,但语气措辞,显然是转述张明远那份带着庄户人家朴实与激动的汇报。
苏婉清一字一句地读完,指尖轻轻摩挲着纸条边缘,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张,看到那片属于她的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变化。
她似乎看到了张顺雷厉风行,彻底清除了王贵那颗毒瘤,将清晖园牢牢掌控在手。
看到了那座新建的学堂,青瓦白墙,不再是梦里模糊的构想,而是真真切切地立在了田埂之旁。
看到了那位名叫陈望之的落第秀才,或许怀才不遇,却甘愿在此扎根,将学问的种子撒向这片曾经蒙昧的土地。
似乎更看到了那二十八个原本可能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孩子,第一次洗净小手,穿上或许打补丁却干净整洁的衣裳,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走进学堂,在陈先生的带领下,笨拙而认真地念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看到了他们的父母,那些淳朴的庄户人,在田间地头劳作时,听到学堂传来的读书声,脸上露出的那种混杂着希望、感激与难以置信的光芒……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成就感,缓缓涌上苏婉清的心头,冲淡了连日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与压抑。
这朗朗读书声,不仅仅代表着知识的传播,更象征着她苏婉清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向下扎根,向上生长。这些孩子,如今或许懵懂,但假以时日,其中未必不能培养出几个得用的人才。即便不能,让他们识文断字,明辨事理,于他们自身,于清晖园的未来,亦是功德无量。
这勃勃的生机,是她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从一片近乎荒废的田庄上催生出来的!这比锦云轩日进斗金的财富,更让她感到踏实和骄傲。财富可能被夺走,但这种根植于土地和人心的力量,一旦形成,便难以撼动。
她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
“孩子,你看到了吗?”她在心中默默说道,“娘亲不仅在为你抵挡明枪暗箭,也在为你,为外祖母和姨母们,建造一个可以安心栖身的堡垒。那里有忠诚的守护,有丰收的田野,如今,更有了传承知识与希望的学堂……”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确保不留任何痕迹。
“云翠,”她轻声吩咐,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告诉你哥哥,回信给张明远。就说:一切甚慰,辛苦了。让他转告张顺和陈先生,安心办学,善待庄户,所需银钱物资,不必吝啬。也让他……自己好生学着,庄子的未来,终究要靠他们年轻人。”
“是,小姐!”云翠也为主子高兴,连忙应下。
窗外,世子府依旧是一片锦绣繁华,暗藏机锋。但苏婉清的心,却仿佛已经飞到了城外那片焕然一新的清晖园,听到了那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朗朗书声。这声音微弱,却坚定,如同她腹中的胎儿,如同她暗中布局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一个不同于过往的全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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