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的梆子声敲了三下,更夫嘶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巷陌里拖出长长的尾音,像一声叹息。
柳惊鸿依旧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她面前的烛火已经燃到了尽头,烛泪凝结成嶙峋的蜡山,火光在最后挣扎,忽明忽暗,将她的脸映得晦暗不明。
她看的不是卷宗,而是那堆被她精准分类的、属于萧夜澜的“战书”。
那五份虚假的、却又完美构筑成一个惊天杀局的情报,像五块冰冷的烙铁,散发着嘲弄的寒气。
好一个萧夜澜。
他根本不是在试探她这只老鼠会不会偷米,而是直接将整座粮仓的构造图扔到她面前,还附赠了捕鼠夹的安放位置,然后站在远处,含笑看着她,看她懂不懂,看她敢不敢,看她要不要去给鼠王报信。
这已经不是博弈,这是碾压。
是一种智力与权势上的,绝对的、居高临下的碾压。
他算准了她的每一步。他知道她会发现纸张和墨迹的问题,知道她会分辨出情报的真伪,甚至知道她有能力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成完整的杀局。
他将她看得透透的,连她最深处的特工本能都算计在内。
这种感觉,比被一百个暗卫用刀指着喉咙,更让她感到窒息。
柳惊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那股被看穿的郁结之气,才稍稍散去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情绪。
兴奋。
一种棋逢对手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兴奋。
她有多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在现代,她是代号“幽灵”的顶级特工,她所面对的,要么是穷凶极恶的莽夫,要么是自作聪明的政客。他们都是她的猎物。
可萧夜澜不是。
他是一头潜伏在更深暗处的、同级别的掠食者。他优雅,从容,用最温柔的手段,布下最致命的网。
柳惊鸿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一划而过。
游戏,这才刚刚开始。
她将那五份“战书”推到一边,目光落向了另外两堆。一堆是她父亲柳擎那份真假难辨的“罪证”,另一堆,则是被她判定为“垃圾”的、真实却琐碎的军务记录。
萧夜澜的考题是,分辨真假。
她现在只完成了一半。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打起精神,将那堆“垃圾”拖到了自己面前。
这些才是最耗费心力的。里面的信息真实,却毫无关联,像一盘被打乱的沙。想要完成萧夜澜的“功课”,她必须把每一粒沙都检查一遍,确保里面没有混进他藏下的另一粒毒砂。
第一份,是关于北境一个叫“石门堡”的哨所,上报营房年久失修,一场大雨塌了半边伙房,请求拨银修缮。后面附着工部派人勘察的记录,画了潦草的图,计算出需要木材三十根,青砖五千块,工钱一百二十两。
无聊。
柳惊鸿将它扔到一边。
第二份,是某支巡防营上报,军马在过沼泽时,有三匹马失足染了病,上吐下泻,兽医诊断为误食了毒草,请求核销。后面附着兽医画的马匹内脏解剖图,画得比鬼画符还难看。
恶心。
柳惊鸿皱着眉,将它也扔到了一边。
第三份,是一份弹劾奏折。御史台一个不知名的言官,弹劾兵部一个主事,说他利用职权,将自家亲戚开的豆腐坊,定为京畿大营的豆腐供应商,中饱私囊。后面附着长达十页的调查记录,从豆腐的价格,到豆腐的口感,再到送豆腐的板车车轮印有多深,都写得清清楚楚。
柳惊鸿几乎能闻到那股酸腐的八卦味。她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快速翻到最后,看到了批复结果:查无实据,驳回。
她撇了撇嘴,这都叫什么事。
时间在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
烛火终于燃尽,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柳惊-鸿没有再点灯,她早已将卷宗的内容尽数记在脑中,黑暗对她而言,并无区别。
她靠在椅背上,在黑暗中闭目养神,大脑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将那些琐碎的信息重新排列组合,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逻辑关联。
石门堡的伙房……生病的军马……豆腐坊的弹劾……
这些信息,就像夜空中的孤星,彼此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出任何联系。
或许,它们真的就只是垃圾。
是萧夜澜为了让这场“考试”看起来更逼真,而特意混进来的、毫无意义的干扰项。
柳惊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不对。
以萧夜澜的心计,他绝不会做任何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这些“垃圾”里,一定还藏着什么。
她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出那份弹劾豆腐坊的奏折。那份奏折,是所有“垃圾”里,篇幅最长,细节最详尽,也最荒唐的一份。
一个兵部主事,就算靠豆腐多赚了几个钱,又能有多少油水?值得一个御史台的言官,写上万字的奏折去弹劾?还调查得如此细致入微?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