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晨霜凝在窗棂的缠枝莲纹上,像铺了层细碎的玉屑,殿内燃着的檀香醇厚绵长,却总压不住凤椅后暖帘缝隙里漏出的淡淡药气——那是富察琅嬅安胎汤药的味道。她坐在明黄色绣凤纹的正殿宝座上,肩背挺得如殿柱般笔直,指尖却悄悄抵在扶手上的雕花牡丹处用力,指节泛白——昨夜胎气微扰,今晨起身时后腰像坠了块铅,可魏嬿婉封贵人后首次觐见,中宫的体面容不得半分颓态。
“娘娘,暖炉给您焐着腰吧?仔细寒气侵了胎气。”素晴在她身后屈膝,银质暖炉裹着杏色绒布,递到近前却被富察琅嬅轻轻推开。
“不必。”她目光扫过殿下按位份排列的妃嫔,声音轻却稳得掷地有声,“今日是魏贵人第一次请安,规矩不能乱。”
殿内早已静得能听见金簪碰撞的轻响。金玉妍扶着宫女的手站在第二排,杏色旗装外罩暗纹坎肩,小腹已隆起浅浅弧度,指尖反复摩挲着腕上的珍珠手串,脸上是孕中特有的温润笑意,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黏在殿门口;高曦月坐在左侧第一张椅子上,藕荷色软缎衬得她面色苍白如纸——太医说她胎像不稳需要静养,可她听闻魏嬿婉封了贵人,如何能安心。她脊背挺得笔直,丹凤眼亮得刺眼,手里的素色帕子都快被绞出洞来;顺嫔则坐在最右侧,一身月白绫罗,只簪了支碧玉簪,正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沫,看似漫不经心,眼角余光却没放过殿内任何动静。富察琅嬅心中暗叹,一个魏嬿婉,竟让这后宫的平静碎得这般彻底。
“魏贵人向皇后娘娘请安——”赵一泰尖细的唱和声刚落,殿门便被推开一道缝,寒气裹着桃红色的身影钻了进来。
魏嬿婉踩着粉缎面花盆底,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正桃红色旗装绣着缠枝海棠,领口袖口滚着银线,在满殿素净衣色里格外扎眼;小两把头上簪着两朵绒线桃花,鬓边还垂着细碎的珍珠流苏,走动时簌簌作响。她身后跟着两个新晋的宫女,一左一右扶着她的胳膊,走到殿中便“扑通”跪下,规规矩矩行三跪九叩大礼,裙摆铺在金砖上,像朵开得张扬的花。
“嫔妾恭请皇后娘娘圣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她的声音比从前亮了些,却刻意压着柔婉,透着几分初登位份的拘谨。
富察琅嬅抬手虚扶,指尖在扶手上顿了顿:“起来吧。”待魏嬿婉被宫女搀着站定,她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中宫的威严,“既入了妃嫔之列,便要守后宫规矩。伺候皇上要尽心,待姐妹要和睦,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便是你的造化。”
“嫔妾受教于皇后娘娘,定当铭记在心,不敢有半分懈怠。”魏嬿婉又福了一礼,低垂的眼睫掩去眼底的得意,跟着宫人坐到了安排好的空位上——虽是贵人,终究是宫女出身。
她刚坐稳,高曦月的声音便像淬了冰似的砸了过来:“魏贵人可真是好福气啊,这‘一步登天’四个字,怕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她倾身向前,帕子挡在唇边,眼神却直直剜向魏嬿婉,“前儿还在娴贵妃宫里端茶倒水,转去皇后跟前没几日,就成了皇上的贵人。这八面玲珑的本事,本宫瞧着,比戏台子还会唱呢。”
殿内瞬间静得可怕,连香炉里的香灰都停了落。几个低位份嫔妃悄悄交换眼神,金玉妍则抬了抬眼,嘴角噙着看戏的笑,指尖轻轻点了点小腹。
魏嬿婉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面上却挤出温顺的笑,缓缓起身福礼:“慧贵妃娘娘说笑了。嫔妾出身微末,从前在娴贵妃娘娘跟前,不过是做些洒扫伺候的粗活;能到皇后娘娘身边,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蒙皇上垂爱,更是诚惶诚恐。”她顿了顿,抬眼时眼底一片澄澈,“不过是尽了本分,偏得各位主子垂怜,这福气是皇上和娘娘们给的,嫔妾可不敢贪功。”
这话既捧了娴贵妃与皇后,又把自己放得极低,堵得高曦月脸色发青,刚要开口反驳,金玉妍却先慢悠悠地搭了话:“魏贵人这话倒是实在,只是这‘本分’能换来贵人之位,怕是后宫里独一份呢。”她抚着小腹,声音温柔得像春水,眼底却藏着尖刺,“想当年本宫是入府多年才得了贵人,还是后来有了四阿哥才得的嫔位。魏贵人这福气,真是羡煞旁人——只是不知,这福气能不能长久?”
这话暗指魏嬿婉根基浅薄,得位不正,比高曦月的直白嘲讽更诛心。魏嬿婉脸色微变,却很快稳住神色,对着金玉妍深深一礼:“嘉嫔娘娘说笑了。您怀着龙裔,才是后宫最尊贵的福气,嫔妾这点微末恩宠,如何敢与您相比?”她话锋一转,语气愈发谦卑,“至于长久与否,全看嫔妾是否守得住本分,能否得皇上与皇后娘娘垂怜。嫔妾只求安稳侍奉,不敢奢求其他。”
这番话既恭维了有孕的金玉妍,又重申了“本分”与“中宫权威”,让金玉妍挑不出错处,只能笑着摆了摆手:“魏贵人倒是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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