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寒意尚未褪尽,刚出正月的紫禁城还浸在料峭里,长春宫却陡然传出一片忙乱——皇后富察琅嬅胎动骤急,龙胎不稳,竟要提前生产了。消息像一阵疾风掠过宫墙,太后携福珈匆匆从寿康宫动身,弘历几乎是同甄嬛前后脚跨进长春宫的门槛,鎏金宫灯的光晕下,两人脸上皆是掩不住的凝重。
“皇后如何了?”弘历刚踏上正殿的丹陛,便抓着迎上来的太监急声发问,龙袍下摆因急促的脚步微微扫过冰凉的金砖,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
太医院院判齐汝早已领着一众御医候在廊下,闻言连忙跪叩:“回皇上,皇后娘娘素来体弱,胎气本就不足,如今实在难以继续保育龙胎,故而触发早产之兆。臣等已备好汤药针石,正全力稳护娘娘与龙胎。”
“全力?”弘历上前一步,声音里裹着难掩的焦灼,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朕要的不是‘全力’,是万无一失!齐汝,你记住,皇后和龙子,必须都保住,否则朕唯你是问!”
“是,微臣……微臣遵旨!”齐汝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连叩了三个头,才挣扎着起身,拎着药箱匆匆掀帘入了产房。
“皇帝,你且安心。”太后扶着福珈的手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温言劝道,“皇后是有福之人,这孩子又是上天赐下的嫡脉,先祖定会庇佑他们母子平安的。”话虽如此,她望向产房方向的目光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不多时,宫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除了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的慧贵妃与嘉嫔,其余妃嫔皆穿戴齐整赶来,乌压压跪了一地问安。“免礼吧。”弘历挥了挥手,语气里没半分平日的从容,众人便识趣地退至殿角,或立或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偌大的正殿里,只剩殿外铜壶滴漏的“滴答”声,与产房内富察琅嬅断断续续的痛呼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一寸寸挪过,产房的门帘始终紧闭,痛呼声渐渐弱了些,却依旧没有婴儿的啼哭传来。弘历在殿内来回踱步,后来索性站定在帘外,右手捻着一串紫檀佛珠,转得越来越急——这串佛珠还是当年他与富察琅嬅大婚时,先帝亲赐的,如今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他望着帘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思绪不由自主飘远:嫡子永琏自小体弱,连寻常风寒都禁受不住,立储之事早已成了他心头的结;如今这一胎,是富察琅嬅拼着身子怀的,若能顺利诞下嫡子,不仅是皇家血脉的延续,更是他对发妻情意的一份交代。
甄嬛立在一旁,将弘历的神色瞧得真切。他鬓角的碎发微微汗湿,平日里沉稳的眼眸此刻满是红血丝,佛珠转动的速度几乎要将绳结磨断。她悄悄示意宫人换了盏温热的参茶,却没急着上前,只静静候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日头已爬到了中天,殿内众人早已两腿发麻,却无一人敢出声抱怨——太后靠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眼帘微阖,指尖按着太阳穴;弘历依旧守在帘外,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身形的僵硬。
甄嬛终于上前半步,声音轻缓却清晰:“皇上,太后娘娘在此立等了近三个时辰,春日里风凉,久坐恐伤脾胃。臣妾已让寿康宫备好了暖炉和参汤,不如先请太后娘娘回去歇息,这边一有消息,臣妾即刻差人禀报?”
弘历像是被这声提醒拉回神,猛地转头看向太后,才发觉皇额娘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是儿臣的不是!”他连忙走到太后身边,声音里满是愧疚,“皇额娘,都怪儿臣慌了神,让您跟着受累。您先回寿康宫歇着,这儿有儿臣和娴贵妃盯着,一有动静立刻告知您。”
太后缓缓睁开眼,扶着弘历的手起身,叹了口气:“也罢,哀家在这儿,你们反倒拘束。福珈,扶哀家回去。”众人连忙起身行礼,直到太后的銮驾消失在宫道尽头,殿内的气氛才稍稍松快了些。
甄嬛见弘历又要转身往帘外去,忙上前递过那盏参茶:“皇上,您也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自清晨到现在,您一口水都没沾呢。”
弘历接过茶盏,却没喝,只任由温热的触感透过瓷杯传到掌心。“娴贵妃,”他声音有些沙哑,“你说……皇后和孩子,会平安的,对吗?”
甄嬛望着他眼底的脆弱,语气愈发温和:“皇上放心,皇后娘娘素来仁厚,积福甚多,齐院判又是太医院的翘楚,定能逢凶化吉。当年永琏出生时,不也历经波折?如今不也康健着?再说,皇上这般诚心祈愿,上天定会听见的。”她顿了顿,又道,“其实皇上不必如此焦心,您是天下之主,身子若垮了,皇后娘娘醒来看见,反倒要挂心。”
弘历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终是抿了一口热茶。甄嬛又顺势说道:“皇上,方才众位妹妹也候了许久,各宫还有差事要打理,总在这儿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让她们先回去,臣妾在这儿陪着皇上,一有消息再传召她们?”
弘历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太监传话。众妃嫔如蒙大赦,又匆匆行了礼,陆续退出了长春宫。
正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弘历与甄嬛两人。铜壶滴漏的声音愈发清晰,产房内的痛呼声又弱了些,弘历的佛珠再次转了起来。
甄嬛走到他身侧,轻声道:“皇上,不如坐下来等?臣妾刚让小厨房炖了冰糖炖燕窝,一会儿就好。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诞下龙子的。”
弘历望着产房的门帘,缓缓坐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但愿如此。有你在这儿陪着,朕心里倒安稳些。”
甄嬛没有再多说,只静静立在一旁,陪着他等候那一声迟来的婴儿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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