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护国首相顾昭于南京的办公室里,用一句“上帝也归我的《宪章》管”,轻描淡写地为整个欧亚大陆的信仰与权力划定新的边界时,他或许并没有料到,一场真正源自“传统”与“正统”的反扑,正在帝国那片早已被冰雪覆盖的东北边境,以一种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悄然酝酿。
帝国的重心,已经无可争议地转向了那片广阔无垠的蔚蓝海洋。庞大的铁甲舰队是帝国移动的长城,遍布全球的贸易航线是帝国输送血液的动脉,而以《雅加达海洋公约》为代表的新秩序,则是帝国为这个世界量身定做的一件、名为“文明”的紧身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南方,聚焦在海上,聚焦在那些由钢铁、煤炭和利润所构筑的宏伟图景之上。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在那个曾经让整个大明王朝胆寒了几十年的辽东之外,还有一片被征服的土地,和一群被流放的人。
历史的灰烬之下,往往埋藏着最炽热的火种。
朝鲜,汉阳。
共和国二十七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寒冷。自辽河会战之后,这个数百年来的恭顺属国,也迎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亲明的新国王在顾昭的授意下,开始在境内推行缩减版的“新政”,统一税制、清丈土地、削减两班贵族的特权……这些政策,如同冰冷的刻刀,一刀刀地割在那些世袭罔替的贵族阶层身上。
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在辽河会战中被俘的八旗子弟,被作为“劳改犯”,成建制地流放到了朝鲜半岛的各个官庄和矿山之中。顾昭的本意,是利用朝鲜的土地和劳力,来瓦解八旗赖以生存的社会结构,将这些曾经的骄兵悍将,改造成一个个自食其力的农夫和矿工,从而彻底磨灭他们的反抗意志。
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作用,但对于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八旗贵胄而言,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羞辱,所催生出的,并非是顺从,而是一种深入骨髓、日夜噬心的仇恨。
在汉阳城外的一处官庄里,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年轻人,正沉默地将一捆捆刚刚打好的稻草,整齐地码放在仓库里。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脸上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平静。看管他的朝鲜监工,常常会用他来作为表率,训斥那些依旧桀骜不驯的八旗兵:“看看人家!肃亲王家的豪格!皇太极的长子!身份比你们谁都尊贵,干起活来比谁都老实!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偷懒?”
是的,他就是豪格。
皇太极的长子,那个曾经在松锦大战中崭露头角、被誉为“女真第一勇士”的肃亲王。
被俘之后,他没有像其他贵族那样选择自尽,也没有任何激烈的反抗。相反,他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顺从。他第一个剃掉了代表满人荣耀的金钱鼠尾,换上了大明百姓的短发。他第一个开始学习汉字,并且专门研读那些在八旗内部被严令禁止的、关于“新政”的各种报刊和书籍。
他甚至能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与大明的监察官员,探讨“计件薪酬制”对于提高生产效率的优越性,并主动为劳改营的管理,提出了不少“合理化建议”。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后金曾经的储君,已经被彻底摧毁了意志,变成了一个只求苟活的、驯服的榜样。
然而,当夜深人静,当他一个人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屋时,他会在黑暗中,一遍遍地用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写下他父亲的名字——皇太极。
然后,再写下另一个名字——顾昭。
他不是在哀悼,也不是在诅咒。他是在学习,在剖析。他在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去研究那个摧毁了他整个世界的可怕敌人。他发现,顾昭最可怕的武器,不是那些钢铁战舰,而是他所构建的那套“新秩序”。那套秩序,彻底否定了血统、神权和传统的价值,它只信奉效率、理性和实力。
所以,想要战胜他,就不能再用旧有的方式。必须用他的方法,去对抗他的秩序。
在长达数年的隐忍中,豪格利用自己“模范犯人”的身份,悄悄地联络上了那些被分散在朝鲜各地的、依旧忠于他父亲的两黄旗旧部。他告诉他们,要忍耐,要学习,要像狼一样,在猎人看不到的角落里,舔舐伤口,并磨砺自己的爪牙。
同时,他也通过秘密渠道,与那些对大明和亲明国王日益不满的朝鲜两班贵族,建立了联系。他们是天然的盟友,都是“旧秩序”的受害者,都对那个名为“新政”的怪物,充满了恐惧与憎恨。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机会终于来了。
大明的主力舰队,远在南洋宣示着《雅加达海洋公约》的权威;北方的边防军,大部分都被投入到了热火朝天的“大生产运动”之中,垦荒修路,为帝国创造财富;而驻扎在朝鲜境内的少量明军,也因为这恶劣的天气和长久的和平,而陷入了最松懈的状态。
汉阳城,昌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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