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司会立。涪翁望着程高将孩童们抱出柴房,晨光正从檐角漏下来,照在他腰间的药囊上,但不是靠你,是靠这些愿意学、肯吃苦的年轻人。
黄昏的宫道上,程高捧着一摞新抄的医典,看涪翁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师父,陛下说要召见你。他指了指前面的偏殿,说是要商量...商量设立医道司的事。
涪翁脚步一顿。
他望着宫墙上爬满的藤萝,想起涪水江畔的渔舟,想起王二狗蹲在医馆门口剥药的憨样。去回陛下,他摸了摸程高药囊上的字,医道司的事,程高跟着就行。
程高的手按在药囊上,那里九根针尾的字正随着心跳发烫。
他望着师父的背影融入暮色,突然明白——有些火,不必自己一直举着;有些路,总要有人接着走。
偏殿里传来宦官的尖嗓:宣涪翁——
程高深吸一口气,捧着医典加快了脚步。
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镀上一层金,程高捧着新抄的《针经》站在丹墀下,听着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朕今日颁旨,立医道司于太医院侧,掌天下医典校雠、医者考录,着程高为司首。
玉笏相击的脆响中,程高感觉掌心的羊皮卷被汗浸得发黏。
他抬头看向龙案后的皇帝,又瞥见阶下涪翁的玄色葛衣——老人正垂眼摩挲腰间的鱼形玉佩,那是涪水江畔老渔翁的旧物,自昨日从李府归来,他便再没穿过那身带字刺绣的医袍。
程卿?皇帝的声音带了丝笑意。
程高猛地回神,跪下行礼时药囊撞在青砖上,九根银针轻响。臣必不负圣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像初入师门时在雪地里跪了三日的那个清晨——那时师父掀开草帘,只说了句手别抖,针要稳。
涪翁在殿外等他时,正用枯枝在青石板上画鱼。
程高走近时,那些歪扭的鱼突然被风卷散,只剩满地碎叶。师父。他把医典往怀里拢了拢,陛下说要给您建生祠,在医道司前立碑——
立碑不如立人。涪翁打断他,转身往宫外走。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内侧缝着的粗布补丁,去把王二狗和赵子衡叫到医馆。
医馆后堂的药香比往日更浓。
王二狗蹲在门槛上剥半夏,白生生的药粒滚了一地;赵子衡正踮脚擦那面落灰的《针经》抄本,竹梯吱呀作响。
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身——涪翁抱着个裹了粗麻的木盒,程高跟在后面,腰间的药囊晃得人眼晕。
都过来。涪翁把木盒放在案上,掀开麻布的瞬间,青铜古印的寒光刺痛了众人眼睛。
这是收程高时现的第二枚印,收王二狗时添了第三枚,赵子衡入门那日,三枚印竟在他心口连成了星图。
医道司要开,天下医者都要来校典。涪翁指尖抚过印面,但医道不是刻在石头上的,是刻在人心里的。他突然抓起王二狗的手,按在印上。
青年掌心的茧蹭过青铜纹路,古印突然泛起暖光,当年天禄阁烧了医典,烧不穿的是扎在人身上的针。
赵子衡喉结动了动:师父是要...?
我让人在涪水滩头立了块石碑。涪翁又拉过程高的手,两枚掌纹叠在印上,等会你们把这印拓上去。
以后每个入医道司的人,都要摸着石碑起誓——医无贵贱,针不轻传。
程高的指尖在颤抖。
他想起昨夜师父在灯下抄《诊脉法》,笔尖突然顿住:当年我藏医典,是怕火;现在你们传医典,要怕人心。此刻掌心的温度透过古印传来,他终于懂了师父说的——不是怕失传,是怕忘了为什么要传。
师父要走?王二狗突然开口,剥到一半的半夏地掉在地上。
这个总把师父说挂在嘴边的憨小子,此刻眼眶红得像浸了血。
涪翁没说话。
他走到赵子衡面前,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这孩子总学不会系医袍的带子。你前日给农妇扎的合谷穴偏了半分。他说,但你摸她脉时,手温得像捧了团火。
医道要的就是这团火。
程高突然明白过来。
他望着师父鬓角的白发,想起半月前在柴房救那孩子时,老人拔针后手背暴起的青筋——分明是旧伤发作,却连眉头都没皱。
师父!他一步跨过去,抓住老人的手腕。
脉息乱得像被风揉皱的纸,您的寒疾又犯了?
涪翁抽回手,笑得像涪水滩头的老渔翁:人老了,总该给年轻人腾地方。他转身走向门口,木屐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敲在每个人心上,你们已能独当一面,我这个老渔夫...也该回去了。
涪水的晨雾裹着寒气漫上来时,涪翁正蹲在船头系缆绳。
身后的医馆已经看不见了,只余程高的声音穿透雾幕:师父!
药囊!
您忘带针了——
他摸了摸腰间,果然空着。
但没关系,程高的药囊里有九根字针,王二狗的药箱里塞着他抄的《汤液经》,赵子衡的竹梯下还压着半本《脉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