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更鼓声渐远时,李柱国与王二狗已穿过南城门。
残月悬在东天,将官道上的车辙印拉得老长,道旁的野艾和苦楝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
王二狗背着包袱走在左后侧,忽然脚步一顿——他听见了,不是虫鸣,不是风过林梢,是极轻的靴底碾碎石子声,像影子贴在影子上。
师父。少年扯了扯李柱国的衣袖,喉结动了动,后边......有人。
李柱国脚步未停,枯瘦的手指却在腰间青铜符上轻轻一按。
那符是他收徒时刻的,程高、王二狗的名字刻得深,最近救的几个村童刻得浅,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发烫。不止一人。他声音像淬了霜的铁,三个,不,四个。顿了顿又补一句,高手。
王二狗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他想起半月前在南阳郡,有个穿锦袍的富家子想买师父的《针经》,被师父用合谷针扎得在地上滚了半里地。
可这次不一样,那些人连脚步声都敛得干净,分明是冲他们来的。
李柱国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粒裹着金箔的药丸。隐身香。他捏着药丸递过去,含在舌下,三息后气息会散成艾草味。见王二狗犹豫,又嗤笑一声:怕苦?
当年程高喝我配的洗髓汤,吐了三回还咬着牙咽。
王二狗立刻把药丸塞进嘴里。
苦,极苦,像吞了把晒干的黄连根,可很快舌尖泛起丝甜。
他看着师父解下腰间的药囊,将一把晒干的紫苏叶、薄荷梗撒在两人脚边——这是师父常说的掩息术,借药草气味混淆外息。
李柱国扯了扯他的手腕,脚步突然加快。
王二狗跟着踉跄两步,回头时,月光下的官道空得像被水洗过,连道旁的茅草都静得反常。
进林子的时候,露水已经打湿了裤脚。
王二狗盯着树影里晃动的光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吊在头顶——直到那道黑影从他右侧的老槐树上扑下来。
短刃带起的风声擦着他耳尖过,王二狗本能地缩头,包袱地砸在地上。
《针经》的竹片在布里硌得他手背生疼,他刚要去捡,余光瞥见左侧又有三道黑影如夜枭般俯冲。
别怕。李柱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稳得像块压舱石。
王二狗抬头,正看见师父仰起脸,鼻尖微微翕动——那是在辨风向。
林子里的风本是从北往南吹,可李柱国屈指弹出两枚银针,地扎进左侧的青冈树根。
变故就在刹那。
王二狗听见的一声闷响,原本向南的风突然打着旋儿往西北卷,带起满地枯叶。
最前面的刺客脚步一滞,短刃偏了三寸,擦着王二狗的肩膀扎进土里。
李柱国的手指在袖中连弹,七枚银针破空而出,第一枚封喉,第二枚刺中天突穴,第三枚扎进气海俞——都是致命要穴。
三个刺客甚至没来得及闷哼,便直挺挺栽倒在地。
最后那个离得最远,见势不妙正要后退,李柱国甩出的银针已擦着他的后颈划过,哑门穴一麻,他立刻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王二狗捡起包袱,手还在抖。
他蹲下身,借着月光去看刺客的脸——面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有道刀疤,像条爬着的蜈蚣。
再看那身衣裳,灰色粗布长袍,胸口用金线绣着两个小字:。
玄甲?王二狗抬头,师父,这不是朝廷的兵卫吗?
前儿个在洛阳城,我见城门守兵的铠甲上也绣着这俩字。
李柱国蹲下来,用银针挑开刺客的蒙面布。
这是张棱角分明的脸,左颧骨有道旧伤,结着暗红的痂。
他伸手按住刺客的人迎穴,指尖感受着对方急促的脉搏:朝廷的兵卫会夜袭行商?他冷笑一声,韩慎之死前喊的太素山,看来有人比咱们更急。
刺客突然剧烈挣扎,喉咙里发出的闷响。
李柱国屈指一弹,点了他的安眠穴,那人立刻闭了眼。
王二狗把包袱抱得更紧,突然想起师父常说的医道如战——原来这战,不止要和病邪斗,还要和人心斗。
李柱国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土。
他伸手摸向贴身衣襟,太素令的凉意透过粗布渗出来,在掌心里凝成块冰。
月光穿过树顶的缝隙,照在玉牌上,那些古篆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有活物在纹路里游动。
他将太素令重新收好,望向林外的官道,太素山的路,才刚开始。
王二狗背起包袱,跟着师父走出林子。
夜风卷着不知何处的桂花香吹来,他听见师父腰间的青铜符又在发烫——那声音很轻,却像敲在他心尖上,一下,又一下。
李柱国的脚步在离太素山还有半里时顿住。
王二狗跟着收步,见师父从衣襟里摸出太素令——那方羊脂玉牌边缘正泛着幽蓝微光,像被月光浸过的萤火虫,顺着古篆纹路缓缓流转。
师父,它......王二狗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曾见过这玉牌在月光下泛冷,却从未见过这样活泛的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刻痕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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