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倚着大树,侧耳倾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干枯的手指则在自己的膝头附近摸索游走。
当歌声唱到“胆经阳陵泉”时,他的手指竟分毫不差地准确按在了那个位置,脸上露出舒坦的表情。
柳文谦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去,恭敬地问道:“老丈,可知您按的这个穴位,叫什么名字?”
那老翁咧开没牙的嘴,笑了:“不知。只听娃们唱的,哪里疼了就揉哪里,揉对了,这腿就不那么疼了。”
柳文谦如遭雷击,怔立当场。
他站了许久许久,才猛地转身,从行囊中抽出刻刀,在路旁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奋力刻下八个大字:“医不凭书,凭人记心。”
当天夜里,风雨大作,山洪暴发。
巨石上那新刻的字碑竟被山洪冲垮,混着墨迹的泥浆顺着洪流,涌入万千田垄沟壑之中。
次日天明,雨过天晴,村民们惊奇地发现,那被洪水冲刷过的田地里,一道道沟壑竟天然形成了如同人体经络般的图纹,仿佛这片广袤的大地,一夜之间自己生出了血脉。
而这一切的源头,涪翁,此刻正赤足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山岭间,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与路边的乞丐并无二致。
他途经一座破庙,见庙宇的墙角下,堆满了被折断的木签和被水泡得发胀的泥板,显然是官府搜缴后丢弃的“违禁品”。
他本欲转身离去,耳朵却捕捉到庙内传来的一丝微弱呻吟。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只见一个少年蜷缩在神像的基座下,一条腿受了伤,伤口已经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
少年的身旁,散落着半卷用炭笔粗陋书写的《自救法》。
少年显然已是弥留之际,他看不清来人,只是凭着本能,断断续续地呻吟道:“师父……师父说……按‘委中’……可以止血……可我……我够不着……”
涪翁沉默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撕下自己身上本就破烂的衣襟,将布条浸湿,仔细地替少年扎紧伤口上端。
随后,他伸出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以指代针,在少年那条完好的腿的“委中穴”上,以一种奇异的韵律,连续点按了九下。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气,透指而入。
原本气息奄奄的少年猛地一颤,竟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您……您是?”
涪翁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那半卷被少年血污浸染的《自救法》捡起,重新塞回少年的手中,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清晨浓重的山雾之中。
三日后,那少年竟奇迹般地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破庙,将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和那半卷书的内容,口述给了村里的教书先生。
先生将其整理成册,取名《跛行医话》,一时传唱乡里。
又是一个深夜,石洼村的草棚下,程高正在夜观天象。
他忽然发现,北斗七星的第七星“摇光”,其光芒竟发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动,而那颤动的方位,与柳文谦在另一地所布下的“火把七星阵”遥遥呼应。
程高心中豁然开朗,他取出自己最后一块没有刻字的木签,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上面郑重写下四个字:“无师自通”。
写完,他将这枚血字木签投入村口那彻夜不熄的火塘之中。
火焰“轰”地一下冲天而起,就在这火光腾起的瞬间,百里内外,无数正在自救或救人的村民,几乎在同一时刻,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深邃的夜空——
有正在按揉“内关穴”以平复心痛的白发老妪;有正依照歌谣,为发烧的小儿推拿“天河水”的年轻村妇;也有在深山之中,按照口诀刺破指尖放血,为自己解毒的彪悍猎户……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在那一瞬间,自己仿佛与天地间某种宏大的律动连接在了一起。
也正在这同一时刻,千里之外,一座无名山巅之上,涪翁独坐于崖边,掌心朝天,仿佛在承接着这股横跨了山川河岳的无形律动。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低声自语:“朕已入世,我当退场。”
话音未落,远处山脚下的涪水岸边,隐约传来孩童的尖声惊呼:“快看!快看!水里面有星星在动!”
涪翁没有回头,更没有去看那江中异象。
他的身影未曾停顿,一步步踏入更深的荒芜,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还给这片天地。
前路无名,亦无归途,只余下一袭被山风撕扯得不成模样的残衣,在夜色中飘摇,像一面没有名号的破旧旗幡,引向一个无人知晓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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