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划破夜幕的星轨,如一根无形的针,正从他自己的神魂深处缓缓抽出,带走了最后一丝迷惘,也带来了无边无际的寒意与敬畏。
他站在茫茫雪原之上,彻骨的冰冷仿佛是从脚下这片大地,一直蔓延到九天之上的星河。
这片天地,这张无形的巨网,原来早已苏醒,只是在用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记录着、回应着每一个生灵最本能的痛楚与挣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皇城议政堂,早已炸开了锅。
地坛中央,那根新立的第九十九根“未名痛碑”——那根原本光洁如玉,等待着下一个被记录的痛苦的骨签,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温润光泽。
三个古篆“他也痛”,如同从骨髓深处生长出来的血脉,清晰地烙印其上,每一个笔锋都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生命力。
“妖术!这绝对是妖术!”一名须发皆白的大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柳妻,声音嘶哑,“你用这等鬼魅伎俩,蛊惑人心,意欲何为?”
柳妻一袭素衣,静立碑前,甚至没有看那大儒一眼。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坚硬的骨签,看到那个在深山老林里,用烧红铁钳烙烫自己肩井穴的哑巴樵夫。
他的痛,没有被郎中记录,没有被乡邻传颂,却被这片天地记住了。
“张大学士,”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整个议政堂的嘈杂瞬间平息,“你饱读圣贤书,可知‘天人感应’?”
大儒一愣,随即昂首道:“此乃圣人至理!君王失德,则天降灾殃;君王仁政,则祥瑞频出。但这根骨头自己长出字来,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柳妻打断了他,缓缓转身,凤目之中寒光一闪,“分明是上天已经厌倦了只与帝王将相说话。它开始倾听每一个凡人的声音,感受每一个匹夫的痛苦。你们的‘天人感应’,感应的是江山社稷,是皇权更迭。而我的‘痛碑’,感应的,是那个樵夫灼热的伤口,是那个老妪冻裂的指关节,是那个婴儿蹬踹泥地的力量!”
她一步步走下地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你们的碑,刻的是功成名就的医官,是他们的圣手仁心,是他们的赫赫声名。你们敬的是字,是名,是那份光耀门楣的荣耀。可荣耀能治病吗?名字能止疼吗?”
她走到那群儒臣面前,声音陡然拔高:“我们祭的是疼!是那些无人问津、默默承受的疼!当痛苦足够多,足够深,足够纯粹时,它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一种能让枯骨生花,顽石点头的力量!今天,是这根骨签,明天,或许就是你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话音未落,一名传令官连滚爬爬地冲进议政堂,神色惊惶,手中高举着一卷加急密报:“禀……禀夫人,大学士!西境急报!一月之内,境内三百七十四座村落,近万乡民,开始流行一种‘破碗疗疾’的怪诞之法!据说日日摔碗,竟能强身健体,诸多顽疾不药而愈!”
传令官话音未落,另一名信使也跌撞着进来,脸色比哭还难看:“南……南州密报!暴雨之后,数十个村镇的废井突然复涌,水质甘冽,饮之可消解疲乏。更奇的是,井水涌动之时,当地所有婴孩必然同时啼哭顿足,节奏……节奏宛如一体!”
一时间,议政堂内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之前还义愤填膺的大儒们,此刻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
他们看着柳妻,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可思议。
这些匪夷所思的民间异事,单独听来,不过是乡野怪谈。
可如今与眼前这根自行显灵的“痛碑”联系在一起,一幅巨大而恐怖的画卷,正在他们面前缓缓展开。
这个女人,她不是在装神弄鬼。
她,或者说她所代表的这股力量,正在将整个天下,编织成一张以“痛苦”为经络的巨网!
柳妻没有再理会这些失魂落魄的官员。
她转身,重新走回“痛碑”林中。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三个温热的古篆“他也痛”。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骨质,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脉动。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那樵夫说话,又像是在对这片天地许下承诺:“现在,你不是没人记得了。从今往后,天下间所有的痛苦,都将有回响。”
而在遥远的北境雪原,阿禾收回了望向星空的目光。
那根“魂之针”的幻象,已经深深刻入他的脑海。
他终于明白,自己一直在做的,并不是简单地“发现”或“记录”这些散落民间的疗法。
他是一个引子,一个“点火人”。
无论是西境村落墙角的“心火符”,还是他留在蚁巢中的那滴血,亦或是他暗中调整过的陶碗烧制温度……他所做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在为这张正在苏醒的巨网,连接上一根又一根新的丝线,点亮一个又一个沉睡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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