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光,正是为这本无字天书写下的第一笔。
深冬的寒夜,冷得能撕裂人的骨头。
山村一户茅屋里,老妇人怀里抱着滚烫的孙儿,心急如焚。
孩子高烧不退,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村里没有郎中,唯一的办法就是等。
但她不信命,只信自己这双还能动弹的手。
她将孙儿用最厚的棉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然后抱着他,一步步挪到还在发着余温的灶膛边。
她不懂什么回阳救逆的医理,只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人是热的,冷了,就得暖回来。
她像一尊守护神,跪坐在灶膛旁,将孩子的背对着火口,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大部分燥热,只留下一丝温润的热流。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又小心翼翼地调转方向,让那股暖意烘烤孩子的肚脐,再然后是脚心。
每一次翻动,都伴随着她低沉而虔诚的祈祷。
借宿在邻家的阿禾,正是被这股不同寻常的“气”引来的。
他站在门外,并未惊扰。
他看见的,远不止一个心焦的祖母。
他敏锐地察觉到,那灶膛里明灭的火光,其跳动的频率竟与那孩子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同步。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灶壁的泥土被烘烤后,蓄积的热力正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波缓缓释放,那波所笼罩的区域,竟精准地覆盖了孩子背后的“命门”,下移至“肾俞”,最终流转至脚底的“涌泉”!
这哪里是胡乱的取暖,这分明是一套暗合天地至理的温养大法!
一轮,两轮,三轮。
当孩子额头第三次渗出细密的汗珠时,阿禾搭在他腕上的手指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沉伏于骨下,细若游丝的脉象,竟如冬眠后的春笋,缓缓地,有力地浮了上来!
阿禾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默默记下了老妇人调整孙儿位置的次序、时长和火候的微妙变化,归家后连夜整理,将其命名为《煨症九式》,并在卷首郑重写下注脚:“火候如母心,不可急,不可怠。”三日后,这套源于一个字不识的老妇的救命法,被柳妻亲自审定,纳入了正在编纂的“居家救急图谱”首页。
天书的第一笔写自火光,而第二笔,则由金石凿刻而成。
山道旁,一位老樵夫日复一日地蹲在一块青石上磨斧。
他有腰疾,每次弯腰都疼得龇牙咧嘴,可为了生计,这磨斧的活计从未停下。
长年累月下来,他竟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姿势——双腿微屈,腰背前躬,双手握住斧柄在磨石上稳定地推拉。
阿禾途经此地,被他身上一股奇特的“气”所吸引,竟在此驻足观察了整整七日。
他发现,老樵夫的动作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
他双手前推时,肩胛骨自然张开;向后拉回时,肘部必然会无意识地向内一收,而那回压的落点,每一次都精准地撞击在背后的“天宗”穴上!
更让阿禾惊奇的是,他以神念计数,当老樵夫磨满三百下时,他那劳损的腰椎间隙便会微不可察地张开一分,一圈淡金色的雾气,那是积郁的湿寒之气,随之蒸腾而出,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最不可思议的,是附近三个常年患“转筋”之症,动辄腿脚抽搐的妇人,只是在此地歇脚片刻,竟都感觉症状大为减轻。
阿禾没有点破这其中的奥秘他只是在第八日清晨,悄悄送了老樵夫一副更重、更粗粝的磨石。
老樵夫得了新石,磨斧的动作变得更加沉缓、更加用力,那撞击“天宗”穴的力道和蒸腾而出的金雾也愈发明显。
半月之后,奇迹传遍了十里八乡。
村民们不再视那磨斧石为寻常之物,自发地在山道旁设下“磨病台”,甚至有人将自家的钝器拿来,只为模仿老樵夫的姿势磨上几百下。
一句新的谚语在民间流传开来:“铁越利,骨越松。”
在阿禾于山野间追寻着一缕缕凡人“气”的同时,议政堂内,柳妻正掀起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
她召集了所有“痛语令”的记录官,当众宣布启动一项浩大的工程——编纂《母术典》。
这本典籍,不录经方,不载古训,只收录那些流传于乡野间,由母亲们代代相传,用以应对小儿疾患的土办法:用温热的手掌拍击后背来止住咳嗽,反复搓揉耳朵来消解高热,甚至只是对着小小的伤口轻轻吹气来镇痛……
消息一出,满堂哗然。
保守派的官员当场发难,讥讽道:“将妇人之言、乳臭未干的土法也当成医典?滑天下之大稽!”
柳妻立于堂上,神色平静,却自有雷霆万钧之势。
她不与之辩论,只让书吏当众展示了一组惊人的数据:“在过去一年的‘共痛评议’中,所有由母亲们亲自申报并实施的家庭疗法,对五岁以下患儿的有效率,高达八成以上!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那些四处游走的方士郎中!”
她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声音铿锵有力:“我们总以为,医术是高高在上,需要登堂入室的学问。可我们都忘了,这世上最早的一根针,是母亲为了救回窒息的孩子,毫不犹豫用嘴含住他喉中痰堵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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