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终于来了。
哇——哇——哇——,歇——。
一声,两声,三声,短促而有力,仿佛在敲打着某种古老的节拍。
紧接着,是一段被刻意拉长的静默,长得让人的心跳都漏掉一拍,而后,那三声啼哭又会准时响起。
接生婆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她接生了半辈子,从未听过如此诡异的哭声。
这不像是婴孩无意识的宣泄,更像是一种……一种被精确计算过的呼吸吐纳!
“让我看看!”一个沉静而有力的女声传来。
柳妻拨开人群,快步走到床边。
她没有看孩子,而是俯下身,将耳朵凑近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闭上了眼睛。
一息,二息,三息……定!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这节奏,这独一无二的律动,分明就是当年涪翁手札中,那被列为禁忌的至高法门——“针入三息定生死”!
那是操纵人体气机流转的终极奥义,是连涪翁本人都只停留在理论推演阶段的神技!
她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望向村东和村西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两个村民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柳坊主!不得了!王屠户家和李秀才家的娃,也是今晚生的,哭声……哭声跟您家这娃一模一样!”
整个产房死一般的寂静。
三名婴儿,相隔数里,在同一个夜晚,用同一种失传的古老律动啼哭。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横跨了时空的……共鸣。
柳妻缓缓抱起怀中的婴孩,那孩子在她怀中立刻停止了啼哭,一双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孩子温热的脸颊,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你不是不会,你是早就记住了。”
这片土地的记忆,正在苏醒。
春日暖阳,涪水河滩。
一群半大的孩子在玩泥巴,笑闹声传出很远。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童,正专心致志地搓着手里的泥团。
他没有刻意去捏什么,只是凭着感觉,随手一拉一按。
很快,一个粗糙的人形泥偶便在他手中成形。
做完之后,他觉得还缺点什么,便随手用指甲在泥偶的背上划拉了几下,又在胸口戳了几个小洞。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拍了拍手,将泥偶随手丢在了一边。
柳妻恰巧路过,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被遗弃的泥偶,脚步却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缓缓走过去,拾起那个尚带着湿气的泥偶。
只见泥偶背上,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二条弯弯曲曲的刻痕,从上到下,走向清晰,宛如山川河流的微缩图景。
而在其胸前,七个指甲戳出的小圆点,错落有致,宛如星辰。
她从怀中取出一卷随身携带的《针经》残篇,摊开来,小心翼翼地与泥偶比对。
她的呼吸,在看清的那一刻,彻底停滞。
背部十二道划痕,赫然是手足三阴三阳,十二正经的完整走向!
胸前七个圆点,不偏不倚,正是喜、怒、忧、思、悲、恐、惊所对应的“七情关窍”!
这是人体最隐秘,也最凶险的七处穴位,非大宗师不可轻动!
“娃娃,你这泥人,是谁教你这么捏的?”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男童抬起满是泥巴的脸,憨憨一笑:“没人教啊。我就觉得……人嘛,身上就该有这些道道,这样捏出来,才像个活人。”
我觉得,这样才像活人。
柳妻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沉默了许久,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那泥偶用手帕小心包好。
回到七十二医坊,她亲手将泥偶放在一处最显眼的陈列架上,下面却留了一块空白的标签。
这是一个无法被命名的开始。
夜,深了。
柳妻在梦中,发现自己站在了涪水江心。
江水在脚下奔流,却感觉不到丝毫湿意。
在她面前,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并肩而立,身形透明如烟,几欲随风散去。
是涪翁,是阿禾。
涪翁手中,捧着一卷残破的医书。
阿禾怀里,抱着几块破碎的石灶。
他们都面朝着村庄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悲悯而欣慰的微笑。
柳妻双膝一软,便要下跪叩拜。
然而,涪翁与阿禾却同时抬起了手,一个轻微的动作,制止了她。
涪翁的嘴唇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禾则微笑着,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下一瞬,他们的身影开始缓缓下沉,无声无息地没入江流。
江面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只在他们消失的地方,化作两道微弱的荧光,顺着滔滔江水,向着东方流去。
柳妻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冷汗浸湿了衣背。
窗外,月光如水,正静静地洒在院中的那口古井井台之上。
井水无波,但在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她却仿佛听到了万千细流奔腾汇聚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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