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沸汤般的“咕嘟”声,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它并非源自釜底的烈焰,而是发自那沉寂了百年的药魂深处,一声迟来的、积蓄了无尽悲愤与期盼的呐喊。
拂晓,天光破晓。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地窖的黑暗,一个瘦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坑中爬了出来。
是阿禾。
他满身尘土,小脸煞白,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掌心被硌出了深深的血痕也不自知。
赵篾匠一步上前扶住他,目光却被他手里那东西牢牢吸住。
那是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条,约莫三寸长,一头是断裂的粗糙豁口,另一头却被人为地磨得浑圆,没有尖锋。
看材质,分明是废弃犁铧上崩落的残片。
可阿禾却视若珍宝,他摊开手掌,对着初升的朝阳反复比划,稚嫩的嘴里不停念叨着:“要再细一点……再滑一点……这样,扎进去才不会疼……”
赵篾匠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颤抖着从阿禾手中接过那根“针”,凑到眼前。
铁条粗粝,但在晨光下,他赫然发现,孩子竟是凭着本能,用石块将这铁条的“针身”打磨出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弧度,而那磨圆的“针尖”,虽钝,却隐隐形成一个斜面。
粗糙,简陋,甚至可笑。
但赵篾匠的脑海中却轰然炸响了八个大字——“柔锋隐芒,入肌无伤”!
这正是失传的《针经·器篇》中对至高针具的要求!
这孩子,竟凭着一夜的梦与本能,摸到了针道之祖的门槛!
村里的孩童们好奇地围了上来,见阿禾抱贝拿根破铁条,也纷纷效仿。
他们寻来破碎的陶片,刮削着路边的木签、竹枝,做成一根根长短不一的“针”。
阿禾成了他们的“先生”。
他指着自己瘦弱的膝盖外侧,认真地说:“这里,叫‘足三里’,我梦里听白袍爷爷说的,城里的老爷们要是腿疼走不动路,就扎这里。”
一个胖墩墩的娃子学着他的样子,用木签戳了戳自己的腿,没戳进去,便在沙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在腿上点了个大点,写上“足三里”。
其他的孩子有样学样,很快,沙地上便布满了奇形怪状的人体轮廓,上面用石子标注着“头”、“心”、“肚子”……稚嫩的笔画,荒诞的标记,引得路过的村民一阵哄笑。
唯有赵篾匠,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眶却渐渐湿润。
他看得分明,那些孩子们随手画下的标记,其方位、其连线,竟与一幅图录高度吻合——那是涪翁早年被斥为“不经之谈”,愤而弃于药墟的草稿,《民疗图》!
那幅图,旨在让天下不识字的百姓,也能按图索骥,自治小病。
它从未刊行,早已化为尘土,此刻,却在一群孩子的嬉闹中,死而复生!
正午,烈日炎炎。
一阵骚动从废城入口传来。
几个村民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病牛,满脸晦气。
“赵老爹,没救了,怕是中了这废城的邪气,一天一夜滴水不沾,兽医都说只能宰了。”
那牛双目无神,口角流涎,四肢微微颤抖,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人群中,阿禾小小的身子挤了出来。他望着那头牛,”
“胡闹!”牵牛的汉子怒道,“一个娃子,一根破铁条,还想给牛治病?别把牛扎死了!”
“就是!邪气入体,神仙难救,别跟着添乱了!”
众人哗然,纷纷指责。
赵篾匠却一言不发,他盯着阿禾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沉默了足足三息。
终于,他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却力逾千钧:“准你扎一针。但若伤了牛,罚你三天不准再靠近这废城。”
一言既出,四野俱静。
阿禾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块擦拭锅底用的油布,将那根铁针反复擦拭干净。
然后,他走到牛的身侧,小手抚摸着牛的后腿,口中轻轻哼唱起那首安抚药魂的摇篮曲。
奇异的是,原本躁动不安的病牛,竟在他轻柔的歌声中渐渐安静下来。
阿禾闭上眼,仿佛在回忆梦中的景象。
片刻后,他猛地睁眼,目光锁定在牛膝外侧下方的一处凹陷。
他双手持针,用一种极其生涩、甚至有些笨拙的姿势,对准那一点,缓缓刺入。
一息,两息,三息。
针入三分!
手法虽稚嫩,却死死守住了“入针三息”这个失传的古法要诀!
针落的刹那,那病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悠长的哞叫,随即猛然扬起前蹄!
“完了!牛被扎疯了!”村民惊呼。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发生。
那牛扬起的蹄子轻轻落下,随即,它竟低下头,用温热的脸颊,在阿禾瘦弱的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目光中,它低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啃食起路边的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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