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焦黑的梁木残骸,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竟逆流而上,悄无声息地靠在了草庐前的浅滩。
江风吹过,卷起千百个细小的旋涡,拂动着那卷被炭化的竹简,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催促他去揭开那段尘封了二十年的过往。
涪翁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及焦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被烈火炙烤过的木香混杂着江水的湿冷气息,直冲鼻腔。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卷炭化的竹简,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初生的婴孩。
竹简已脆如朽骨,稍一用力便会化为齑粉。
他不敢强行展开,只能俯下身,用舌尖沾了一点唾液,轻轻润在焦黑的简面上。
奇迹发生了。
那被唾液浸润之处,焦黑的表面竟缓缓褪去,一行行扭曲的字迹,如同干涸河床上重新漫过的水流,又像是刻在骨头上的泪痕,挣扎着浮现出来——
“凡欲传吾道者,必先焚己念,再燃他心……”
涪翁的脑海如遭雷劈!
这……这是他年轻时亲手写下的《授徒戒》!
彼时他还是天禄阁中最意气风发的校书官,与刘向父子一同整理天下典籍,满腔热血,欲汇集百家之长,编纂一部万世不朽的医典。
这篇《授徒戒》,正是他为那部尚未成型的《针经》所写的开篇总纲。
他清楚地记得,写下这句话的那个午后,长安阳光正好,他对着满架的医书豪情万丈,认为医道传承,必先破而后立。
传道者需先将自己固有的偏见与执念付之一炬,方能以一颗纯净无杂的医心,去点燃弟子心中的传承之火。
可如今,二十年避世,二十年孤愤,这字迹虽已残破,却字字如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
他避世涪水,以狂傲拒人,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焚己念”?
他将自己对世道的失望与对权贵的憎恶一同焚烧,却也把那份传道的初心,烧成了一捧不敢触碰的死灰。
而昨夜,那个六岁的娃儿,以最原始的方式,焚烧那根被他视若珍宝的木针,竟无意中开启了尘封地下的古老阵法……
那不是胡闹,那竟是……暗合了这《授徒戒》的第一句训诫!
涪翁猛地抬头,望向竹席上仍在昏睡的阿禾,那张稚嫩的小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安详。
他喉头滚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复杂的低骂:“你个小东西……倒比我这把老骨头,更懂什么叫‘传道’。”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一阵极具韵律的“噌噌”声自身后响起。
是赵篾匠。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江边,正蹲在一块被江水冲刷得光滑的青石上,默默地磨着刀。
那是一柄跟了他几十年的篾刀,刀身狭长,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刀柄被汗水浸润得油光发亮。
此刻,那磨得锋锐的刀锋映着初升的晨光,竟隐隐泛出一层诡异的铜绿。
涪翁眉头一皱,冷眼旁观,并未出声。
他想看看,这个朴实的村野匠人,在经历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夜后,究竟要做什么。
刀,磨好了。
赵篾匠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将锋利的刀刃在自己粗糙的左手掌心猛地一划!
“刺啦”一声,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
他却面不改色,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任由鲜血将整个刀刃染红,然后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入冰冷的江水中。
江水没过他的脚踝,没过他的膝盖,没过他的腰腹,直至没到胸口。
“你做什么疯事!”涪翁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惊怒喝止。
赵篾匠缓缓回过头,苍老的脸上没有恐惧,反而绽开一个憨厚而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精神皈依的虔诚。
“李先生,俺是个篾匠,不懂什么脉理玄机。”他的声音被江水带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但俺知道一个理儿——灶膛要旺,就得往里添柴;油灯要亮,就得勤着剪芯。俺这点寿数,要是能换回娃儿一条活路,换得这医道传下去,值了!”
话音落,他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染血的篾刀,狠狠斩向脚下深不见底的江底淤泥!
“住手!”
涪翁身形如电,疾冲至江畔,伸手欲将人拽回。
可他的手刚一探出,就被一股浩瀚磅礴的无形之力悍然弹开!
那力量温和却不容抗拒,仿佛整条涪水活了过来,在他与赵篾匠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壁垒。
也就在此时,刀落之处,一道璀璨夺目的青光,自浑浊的江底冲天而起!
“轰隆——”
江水剧烈翻涌,以赵篾匠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脚下的沙石被狂暴的水流卷走,竟显露出一座盘踞整个江底的巨大阵图轮廓!
那阵图繁复至极,以九曲回肠之势蜿蜒盘踞,每一个转折、每一个节点,竟都精准对应着人体任督二脉的诸般要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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