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的谨慎含糊,蔡家的跋扈试探,衙署官吏那种流于表面的恭敬……这一切都表明,襄阳乃至整个荆北,就像一个表面平静的泥潭,底下却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与暗流。蔡、蒯家族虽已降曹,但势力根深蒂固,把控着大量的土地、人口乃至部分水军,对曹操委派来的官员,恐怕更多是合作与利用,而非真正的臣服。文聘等荆州旧将,态度暧昧。而远在长沙的刘备,更像是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惊雷。
他这个“督荆北”,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是坐在了火山口上。手中的“假节”之权是尚方宝剑,但若使用不当,或自身根基不稳,非但不能震慑宵小,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他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开始写下自己初步的施政思路和亟待解决的问题:一曰清厘户口,检核田亩,以实仓廪,抑豪强;二曰整顿吏治,明赏罚,立威信;三曰抚恤伤痍,劝课农桑,安辑流民,以固根本;四曰协调诸军,保障转运,疏通粮道;五曰监控江南,防范刘备异动。
写罢,他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沉静而坚定的脸庞。千头万绪,需得找准突破口,徐徐图之。
心中思绪纷杂,陈暮决定出去走走,亲身体验一下这座夜晚的襄阳城。他换上一身普通的青色棉袍,未带随从,只让两名身手最好的亲卫换上便服,远远跟在身后护卫。
冬夜的襄阳,寒意湿重,江风穿过街巷,带着刺骨的冷意。与许都的规整肃穆不同,襄阳的街市布局更为曲折,沿山势而建,青石板路湿滑,两旁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有少数酒肆和旅舍还亮着灯火,传出隐约的喧嚣。
他信步由缰,走过几条主要街道。城内巡逻的兵卒队伍倒是常见,显示出军管状态下的森严。但在一些阴暗的巷口,偶尔能看到蜷缩着的乞丐流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战争带来的创伤,并未因城池易主而立刻抚平。
行至靠近码头的一处市集附近,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水汽的味道。这里反而比城内更显“热闹”一些。一些晚归的渔民正在收拾船只,扛着渔获归家。灯火通明的,除了几家专做船工、力夫生意的大通铺酒馆,便是一些挂着特殊灯笼的货栈。那些货栈门口有人看守,进出之人皆步履匆匆,神色警惕。
陈暮在一家看似普通的茶摊坐下,要了一碗热茶,看似随意地听着周围人的议论。
“……听说新来的督荆北是个年轻人,今天在城门口就把蔡家的人给顶回去了?”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蔡家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顶回去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襄阳城,离了蔡、蒯两家,谁能玩得转?”
“唉,只盼别再加税就好。前年打仗,去年打仗,今年看样子还要打,这家底都快掏空了……”
“听说江对岸的刘皇叔待人宽厚,不少人都偷偷跑过去了……”
“慎言!慎言!”
零碎的对话,夹杂着叹息和抱怨,传入陈暮耳中。他慢慢喝着微苦的茶水,心中对襄阳的现状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民力疲敝,士族骄横,人心浮动,以及对刘备的潜在向往……这些都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在返回官邸的路上,经过一条僻静小巷时,陈暮眼角余光瞥见巷子深处似乎有黑影一闪而过,动作极快。他身后的两名亲卫立刻警觉地上前,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但巷内空空如也,只有风声呜咽。
陈暮站在原地,凝视着那幽深的黑暗,目光冰冷。是巧合?还是他刚一入城,就已经被某些人盯上了?
回到官邸书房,案头那方黑色砥石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陈暮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它粗糙的表面,感受着那份冰冷的坚实。
襄阳,这潭深水,他已然踏入。接下来,便是如何在这暗流汹涌中,站稳脚跟,劈波斩浪了。他需要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信息网络,找到可以倚仗的本地力量,并以雷霆手段,在某个关键处立威。
夜,还很长。而属于陈暮的荆襄时代,刚刚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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