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用餐巾擦了擦手,接口道:“条约虽签,然人心未附。江东士民,特别是那些利益受损的豪强大族,经此一事,对孙权的统治必定心生怨怼,离心离德。此正是我等分化、拉拢的绝佳时机。可令暗卫加紧活动,重点接触那些对孙权不满,或家族商路因条约而受创的江东士族。或许,可许以重利,邀其至交州或荆南营商。”
陈暮静静地听着,手中的竹筷夹起一箸小菜,细嚼慢咽之后,才澹澹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条约不过是手段,绝非目的。得其利,更要固其本。”他目光转向邓艾,“艾弟,庐陵乃我东线门户,直面豫章,防务绝不可因一纸和约而有丝毫松懈。反倒要借此难得的喘息之机,加紧整军备武,囤积粮草,革新军械。水陆联防,需得滴水不漏。”
“末将明白!”邓艾肃然应道。
陈暮又看向徐元:“元直,内政之事,尤其是荆南三郡的安抚与同化,需再加快进度。清丈田亩,编户齐民,兴修水利,推广交州新政,要让此地百姓真切感受到,在我等治下,远比以往更有生机与盼头,方能真心归附。”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庞统与徐元,做出决断:“至于江东……暂且维持现状。压迫过甚,恐其狗急跳墙,反而不美。如今之势,我占尽天时地利,手握主动,当以‘消化’所得为主,‘威慑’潜在之敌为辅。让孙权自己去头疼他内部的纷争与陆伯言这根‘刺’吧,我们只需稳坐钓鱼台,静观其变,积攒实力。”
他的策略清晰而冷静,不为一时的大胜冲昏头脑,始终着眼于长远的根基巩固与力量积累。这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深谋远虑,让在座诸人心中更是信服。
丹阳,宛陵城。
陆逊比建业更早、也更详细地得知了《鄱阳条约》的全部内容。当那份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抄件抵达他手中时,他正在书房批阅关于郡内春耕进度与粮种调配的文书。
他放下笔,将那份记载着屈辱条款的绢帛仔细阅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悲戚,平静得如同在看一份与他毫不相干的邸报。随后,他将其置于书案上的灯烛火焰之上,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绢帛,迅速将其化为蜷曲的黑色灰烬,一股焦煳味在空气中短暂弥漫,又很快散去。
侍立一旁的郡尉,乃是陆逊心腹,此刻已是满脸愤满,胸膛起伏,终于忍不住低吼道:“府君!如此条约,形同卖国!主公他……他怎能签此等……”
“住口!”陆逊抬起眼,目光依旧沉静如水,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乃国君之决断,非我等臣子可妄加置评。既已成事实,愤满何益?徒乱人心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他这段时间以来费尽心力整顿、操练的丹阳郡兵与乡勇,正在校场上喊着号子进行操练,汗水在春日阳光下闪烁。这些士卒,是丹阳,乃至江东如今还能倚仗的一份力量。
“我辈所能为者,”陆逊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郡尉耳中,“唯有守好脚下之地,护好境内之民。丹阳稳,则建业西面门户无忧,江东尚有一隅安寝。丹阳若乱,则寇兵可长驱直入,江东危如累卵矣。”
他的话语中没有激昂的慷慨陈词,也没有颓丧的怨天尤人,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与沉甸甸的担当。他深知孙权的猜忌已如悬顶之剑,也明了江东内部各派系在此重压下的蠢蠢欲动,更清楚对面那位年轻交州牧的虎视眈眈。但他更明白,此时此刻,丹阳不能乱,也绝对乱不起。这里,或许是为江东保留最后元气,以待天时的唯一希望。
“传令下去,”陆逊转身,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自即日起,各隘口、水陆哨卡,戒备等级提升一级。巡逻队次加倍,巡弋范围向外延伸十里。遇有可疑人等,不问来历,立即扣押,严加审讯。郡兵操练,增加山地潜行、夜间突袭、固守待援等科目。另,以本太守名义,行文各县,严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之行径,务必确保春耕粮种、农具足量供应,若有奸商作乱,严惩不贷!平抑物价,安抚流民,绝不可让民生凋敝,予外敌可乘之机。”
他没有去纠结那份已化为灰烬的条约,也没有沉溺于个人得失与境遇的悲愤,而是将全部精力与智慧,都投入到了丹阳本地的防务巩固与民生维系之上。这既是一种沉默的抗议,一种对江东社稷最后的忠诚,也是一种在绝望困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切实可行的道路——坚守。
《鄱阳条约》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飞越长江天堑,传遍了整个天下,在各方势力的棋局上,投下了一颗分量极重的棋子。
北地,邺城丞相府。
曹操拿着细作不惜代价送来的条约详细抄件,仔细阅毕,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随手将其掷于桉上,发出一声混合着轻蔑与凝重的冷哼:“孙权小儿,外强中干,果然不堪大用!竟被陈暮一介南疆小子,逼至如此田地!看来,江东孙氏的气数,当真衰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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