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城头,血色残阳。
连续两日惨烈无比的攻防战,如同两个巨大的磨盘,疯狂地碾磨着交战双方的生命和意志。
城墙上,原本新夯的黄土已被鲜血浸透,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硝烟味、皮肉焦糊和粪便燃烧后混合的恶臭,令人窒息。
王自九拄着一柄卷刃的缺口钢刀,背靠着冰冷而布满划痕的城砖,大口喘着粗气。
他身上的甲胄遍布刀痕箭孔,内里的衣衫被汗水和血水反复浸透,紧贴在身上。脸上糊满了血污和烟尘,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
明军的尸体在护城河内外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伤兵的哀嚎声早已嘶哑无力,如同风中残烛,在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凄厉。
城上幸存的张家军士兵,同样疲惫到了极点,许多人就靠着垛口或蜷缩在藏兵洞里,抱着兵器沉沉睡去,任凭身边战友如何摇晃也难以唤醒。
滚木擂石几乎耗尽,火油金汁也所剩无几,火铳的弹药更是捉襟见肘,这堵用血肉和意志筑起的城墙,
在承受了张令不计代价的狂攻后,虽然依旧屹立,但也已摇摇欲坠,到了强弩之末。
城下,明军庞大的营盘同样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没有了震天的战鼓和冲锋的呐喊,只有伤兵营方向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痛苦呻吟。
士兵们眼神空洞麻木,连续两日如同地狱般的强攻,不仅未能撼动南部坚城,反而让这支以勇悍着称的“蜀中柱石”麾下精锐,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伤亡,士气跌落谷底。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张令背对着众将,负手而立,目光死死钉在悬挂的南部城防图上。
他挺直的背影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两天!整整两天不惜代价的猛攻!填进去数千儿郎的性命!却连一个稳固的突破口都没能打开!
“大帅…”一名参将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弟兄们…实在是打不动了。
伤者太多,士气低落,器械损耗巨大…尤其是填壕的土袋和云梯,几乎耗尽…是否…是否暂缓一日?”
张令没有回头,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暂停?这等于承认自己啃不动这块硬骨头!承认失败!这对于他这位以勇猛果决闻名的老将来说,是何等的耻辱!
然而,身后众将那一道道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背上。
他清晰地知道,参将说的是实情。他的兵,真的打不动了。再强行驱赶他们上阵,恐怕哗变就在眼前。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眼神锐利依旧,却难掩眼底深处的疲惫。
“传令…全军休整一日!各部抓紧时间救治伤员,修补器械,打造云梯!斥候营加倍派出哨探,给我死死盯住南部城!
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另外…派人去后方催粮!催攻城器械!明日此时…”他血污的拳头猛地砸在地图上的南部县城位置,发出沉闷的声响,“必须拿下此城!”
“遵令!”众将如蒙大赦,齐声应诺,声音中也带着一丝解脱的虚弱。
成都·四川巡抚衙门。
王维章端坐在书案后,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那薄薄的纸片,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盐亭陷落…贼军兵临潼川州城下,赵黑塔部…赵黑塔部绕过潼川,直扑中江!前锋已过三台,距中江不足百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王维章的心头!
盐亭丢了!这已经够糟了!但更致命的是,赵黑塔竟然完全不顾潼川,绕城而过,直扑中江!
中江是什么地方?那是成都东北方向的门户!过了中江,就是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
金堂、新都…这些拱卫成都的县城,在如狼似虎的贼兵面前,能支撑多久?
一旦贼兵兵临成都城下,哪怕攻不下来,只要在成都周边肆虐一番,劫掠富庶州县…这消息传到朝廷,传到崇祯皇帝的耳朵里…他王维章这个四川巡抚,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锦衣卫缇骑手持锁链,冲进巡抚衙门的可怕场景!
“不能!绝不能让贼兵踏足成都平原!”王维章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
“调剑州兵回援?”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
剑州距离成都太远了!就算现在立刻传令,等剑州兵马日夜兼程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赵黑塔的贼兵恐怕已经在成都城外安营扎寨了!
“死守成都?”也不行!成都城防虽然坚固,但贼兵若在周边州县肆意烧杀抢掠,他王维章一样罪责难逃!朝廷只看结果——成都府治下糜烂,就是他这个巡抚的无能!
他目光最终死死钉在“金堂县”三个字上!金堂!扼守着沱江要津,是成都东北方向最后一道像样的屏障!只要守住金堂,就能把贼兵挡在成都平原之外!这是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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