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的老座钟敲过凌晨两点时,宴晚的指尖还停在那道玉兰花暗纹上。
她扶稳滑落的《欧洲服饰史》,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书脊与墙面的缝隙,突然触到一点凸起——是雕刻在墙灰里的花瓣纹路,和宴昭那枚翡翠胸针上的一模一样。
三年来她给沈时烬熨衬衫时,总见他把那枚胸针收在床头柜最底层,说是“故人遗物”。
“咔嗒”一声轻响惊得她缩回手。
墙面竟像被施了魔法,以玉兰花为中心裂开条细缝,霉味混着陈灰涌出来。
宴晚后退半步撞翻椅子,“哐当”声惊得窗外麻雀扑棱着飞走。
“宴小姐!”
小林举着扫帚从门外冲进来,额角还沾着擦窗的水渍。
他看见裂开的暗门时,扫帚“啪”地掉在地上:“这、这是沈先生不让碰的——”话没说完,暗门已“吱呀”完全敞开,露出里面半人高的空间。
霉味更重了,混着旧丝绸的甜腥。
宴晚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喉咙突然发紧。
第一张是穿白裙的少女在画室笑,第二张是她和沈时烬在樱花树下并肩,第三张......第三张里的少女颈间正别着那枚翡翠胸针,而她的脸——分明和宴晚镜中的模样重叠。
“是宴昭。”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小林哆哆嗦嗦去拉她的衣袖:“我、我这就去关......”
“不用。”宴晚抬腿跨进密室,鞋跟碾碎了地上的蛛网。
墙上挂着的衣物在风里轻晃,都是她熟悉的款式——月白缎面旗袍是她上周刚给沈时烬设计的,墨绿丝绒裙的剪裁和他昨夜扔进垃圾桶的“不合身”样衣分毫不差。
最中央的书桌上摆着本皮质日记本,封皮压着“昭昭手札”四个字。
宴晚的指尖刚碰到锁扣,锁就“咔”地开了。
第一页是少女的字迹,带着未脱的稚嫩:“时烬说我画的蝴蝶太俗,可他不知道,我把他西装衬里都绣了蝴蝶。”
翻到中间,墨迹渐渐发皱,像是被泪水泡过:“沈夫人说时烬要接手集团,不能有未婚先孕的污点。我跪在佛堂三天,求她让我生下孩子......”
宴晚的呼吸陡然急促。
她想起陆管家今早给的信,沈母在信里写“锁了佛堂门”的字句突然在耳边炸响。
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握笔的手在发抖:“他说会娶我,可我听见婴儿在哭。时烬,我宁愿死也不愿看你后悔......”
“啪”的一声,日记本重重砸在地上。
宴晚踉跄着扶住墙,照片里的宴昭正笑着看她,每一张都在说“你是我的影子”。
她摸到颈间自己常戴的珍珠项链,突然想起沈时烬总在抱她时呢喃“昭昭”,想起他撕碎她设计稿时说“这颜色像她最爱的月白”。
“宴小姐?”小林的声音像隔了层毛玻璃,“要、要我叫沈先生吗?”
“不用。”宴晚弯腰捡起日记本,指腹擦过最后一页的泪痕,“你先出去。”
小林走后,密室里的老座钟开始报时。
宴晚数着钟声把日记本放回原位,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藤箱。
褪色的丝巾滑落,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婴儿服——月白色,绣着蝴蝶。
她蹲下去时膝盖撞在桌角,疼得眼眶发酸。
原来沈时烬总在深夜去佛堂,原来他书房抽屉里的安眠药越吃越多,原来他每次骂她“替身”时,手指都会无意识摩挲左胸——那里贴着婴儿服上掉的蝴蝶绣片。
“啪”的一声,密室的灯突然灭了。
宴晚在黑暗里摸到门把,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她逃也似的跑回卧室,反锁浴室门,镜子里的人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她打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时终于哭出声,声音撞在瓷砖上碎成一片:“我到底是谁?你爱的......是我吗?”
她咬着胳膊抑制抽噎,直到尝到血腥气。
镜子蒙了层白雾,她用指尖抹开,看见水雾里模糊的脸——和照片里的宴昭重叠,又慢慢褪成自己。
沈时烬推开门时,卧室的灯还亮着。
他解袖扣的手顿在半空——床沿的真丝睡裙叠得整整齐齐,却不见人。
监控屏的蓝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凌晨三点的监控里,宴晚正站在密室门口,背影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
“砰”的一声,书房门被撞开。
沈时烬盯着敞开的密室,喉结动了动。
墙上的照片被碰歪了两张,日记本摊开在最后一页,婴儿服从藤箱里滑出来,绣着的蝴蝶正对着他。
他捡起那只蝴蝶绣片,指腹蹭过针脚——和宴晚给西装衬里绣的蝴蝶,用的是同一种法式结粒绣法。
“沈先生?”小林缩在门口,“宴小姐她......”
“滚。”沈时烬的声音像浸了冰。
他捏着绣片转身,袖扣刮过墙面,在墙灰上划出道深痕。
次日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棂,宴晚就敲开了沈时烬的书房门。
她穿着自己设计的墨绿丝绒裙,裙角还沾着昨夜密室的陈灰。
“你把我当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她的复制品?”
沈时烬正在签文件的手顿住。
他抬头时眼尾泛红,像是彻夜未眠:“你以为你能替代谁?”钢笔尖戳穿纸页,“你不过是我最后的补偿。”
宴晚望着他紧攥的手背青筋,突然笑了。
她想起昨夜在密室里摸到的婴儿服,想起他每次醉酒时抱她的温度,想起他悄悄给她母亲换了进口药却嘴硬说是“交易条件”。
“原来如此。”她转身要走,听见背后传来“哗啦”一声——是沈时烬掀翻了办公桌,钢笔、文件、那枚翡翠胸针滚了满地。
她没回头。
深夜的设计室里,台灯在稿纸上投下暖黄的光。
宴晚捏着《镜中人》系列的终稿,笔尖悬在“镜中人”三个字上方。
镜子里的她眼睛还有些肿,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不再是模糊的影子,是宴晚,是她自己。
她笔尖落下,在“镜中人”旁边添了行小字:“你看镜中,可曾见我?”
窗外的月光爬上来,落在她新设计的裙摆上——那是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和密室里婴儿服上的绣样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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