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为离开做准备了。
风更大了,吹得桌上的设计稿哗哗翻页。
最新一页的草图上,是位穿着银杏叶刺绣长裙的女子,裙裾扬起的弧度,和记忆里任何一个“她”都不一样。
监控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赵晨的钢笔尖在牛皮纸档案袋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他刚把最后一份设计原稿压进封套,指腹便蹭到了页脚那枚极小的暗纹——那是宴晚独创的银杏叶水印,藏在右下角的褶皱里,三年来每一幅设计图上都有,就像给自己盖了一枚隐秘的身份印章。
“2021年3月,《初烬》系列,被沈氏以‘与宴昭学生时期设计雷同’为由撤下;2022年秋冬高定,《破茧》草图被当众撕毁……”他对着电脑里的时间轴核对,喉结动了动。
三个月前宴晚递给他U盘时说“这些是我每次被否定后重画的原稿”,当时他只觉得这是设计师的倔强,此刻看着重叠的设计图——被沈时烬斥为“抄袭”的裙摆弧度,在原稿里分明多了三厘米的开衩;被指“模仿”的领口褶皱,实际比宴昭的旧稿多缝了八针收腰线——他才惊觉她早已把“替代者”的身份,活成了最锋利的反击。
“咔嗒”一声,监控画面突然黑了一瞬。
赵晨抬头,看见小林抱着一摞硬盘站在门口,额角还沾着刚才跑楼梯出的薄汗:“宴小姐说过,所有接触过她设计的电脑都要备份。”他把硬盘轻轻推过去,金属外壳在桌面碰出清脆的响声,“我检查过,没有沈氏的加密程序。”
赵晨的手指在档案袋上停住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见他后颈新添的抓痕——那是方才在“晚照”仓库,沈氏保安试图阻拦时他撞在货架上蹭到的。
可此刻他盯着档案袋封面上自己亲笔写的《破茧之后:宴晚的重生之路》,突然觉得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他抽出钢笔,在“重生”两个字下重重画了道线,墨迹晕开时,手机屏幕亮起,是宴晚发来的消息:“辛苦了。”
工作室里,沈时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他站在门口,望着宴晚的侧影足足有十分钟,直到她的发梢被风掀起又落下,像极了三年前暴雨夜她跪坐在他办公室时,被雨水打湿的发尾。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银杏叶上的一片雪,却在寂静的空间里撞出回响,“你比她更像光。”
宴晚的手指在窗沿微微蜷缩。
她没有回头,却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不是三年前被羞辱时的慌乱,不是被撕稿时的刺痛,是一种空了又满的钝感,像干涸的河床终于等来第一场春雨。
沈时烬的皮鞋跟在地板上敲出两声轻响。
他转身时,西装袖口擦过门边的多肉盆栽,一片叶子“啪”地落在脚边。
他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三秒,突然想起上周宴晚蹲在花架前给多肉浇水,说“这种植物看起来脆弱,其实根扎得比谁都深”。
那时他只当是无关紧要的闲话,此刻却觉得每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都在抽打他的耳光——她养的多肉,她调的银杏香,她设计稿里藏的暗纹,原来都是活着的、会呼吸的“宴晚”,而他却用“昭昭”的影子把它们全盖住了。
电梯门在走廊尽头打开。
沈时烬走进去,金属镜面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他摸出手机,通讯录停在“宴晚”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今晚回家吃饭吗?”当时他回了个“忙”,现在却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直到电梯“叮”地一声到达负一层。
宴晚听见电梯关门的轻响时,终于转过身。
工作室里只剩她一个人,设计稿被风吹得散落在地,最新那张银杏裙的草图正躺在沈时烬方才站的位置。
她弯腰拾起,指腹抚过裙角的针脚标注——“为母亲病房外的银杏林而作”,这行小字是她今天凌晨才添上的,从前总怕被沈时烬看见,现在却觉得格外坦然。
桌上的台灯突然闪了闪。
她这才注意到,抽屉半开着,露出半封泛黄的信。
那是她搬来顶楼公寓第一天写的,压在抽屉最底层,字迹还带着当时的颤抖:“我不是为了成为谁的救赎而来,我是为了成为我自己。”
她坐下来,指尖轻轻抚过“成为我自己”那几个字。
三年前写这句话时,她的手在抖,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现在再看,墨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淡了,可她的手却稳得像山一样。
一滴泪突然砸在信纸上。
她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在哭。
不是委屈,不是不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惊讶到的、类似于告别的疼——疼那些被辜负的真心,疼那些没说出口的期待,可疼完了,她反而觉得轻松。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飘落。
她抬头,看见月光漫过窗台,把那盆多肉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
抽屉里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是母亲的药瓶滚出来了——明天该去医院复查了,她得把病历整理好。
她弯腰去捡药瓶,余光瞥见床脚的行李箱。
那是她上周趁沈时烬出差时买的,藏在床底,现在露出一角,像在提醒她什么。
风又起了。
她听见楼下银杏林的叶子沙沙作响,突然想起母亲从前总说:“叶子落了,不是结束,是树根在攒力气。”她擦了擦眼泪,把信小心收进抽屉,然后站起身,走向那只行李箱。
月光透过窗户,在箱面上投下一片银白。
她伸手摸了摸拉杆,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却不像从前那样让她发抖。
明天,她想,明天开始,该收拾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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