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的安全屋,再次成为了我们短暂喘息的水下礁石。与离开时相比,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出发前的凝重与决绝,而是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
沉默笼罩着每个人。
陈铁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着头,粗壮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枚从307病房带出来的、锈迹斑斑的军牌,还有那份记录着战友名字和编号的名单。他的后背新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混杂着之前尚未愈合的旧伤,被苏媚用简陋的医疗手段勉强处理过,缠上了厚厚的绷带,但渗出的血迹依旧缓慢地浸润着纱布。他没有发出一点呻吟,但那紧绷的肌肉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诉说着远比痛哭更沉重的痛苦。他的盾牌靠在墙边,上面布满了新的凹痕和腐蚀印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苏媚坐在他对面,默默擦拭着她那枚老旧的“共鸣怀表”。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想从那冰冷的金属上汲取一丝慰藉。但她那头原本只是鬓角灰白的长发,此刻灰白的色泽已经明显蔓延过了耳际,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她偶尔会抬起眼,担忧地看一眼陈铁山,又很快垂下,虚化的右臂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透明和不稳定。
林夜在操作台前,眉头紧锁,反复观看着从医院带回的零星数据碎片,以及那部永不关机手机里韩夜发来的挑衅照片。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天眼通的过度使用让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看上去异常疲惫。但他不能停下,信息就是武器,他必须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敌人下一步的动向。
而我,则靠在墙边,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更换纱布。那盒叶轻玄给的药膏,此刻拿在手里,感觉沉重而滚烫。拧开盖子,里面黑乎乎的药膏只剩下薄薄一层,散发出的清苦药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和腐败的气味。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剜出一点,涂抹在右臂那灰黑色、木质化的纹路上。
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那股熟悉的、能够暂时麻痹神经的冰凉感再次蔓延开来,有效地压制了皮下的刺痛和躁动。但这一次,这冰凉感持续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短,而且……寒意消退后,残留的不是舒缓,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冰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仿佛这药膏不是在治疗,而是在……抽取着什么。
我疲惫地闭上眼,想稍微休息片刻。
然而,黑暗中,那些扭曲的、没有固定五官、如同融化蜡像般的人脸,再次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它们在我意识的深渊里蠕动、哀嚎,拉扯着我的精神,试图将我拖入更深的混乱。
我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药膏的“副作用”,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变得越来越强烈了。叶轻玄……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拿出那部获得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满格的电量图标显得格外诡异。我用衣角擦拭着屏幕上的裂痕,冰冷的屏幕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此刻的脸——苍白,疲惫,眼窝深陷,瞳孔深处残留着未能散去的惊悸,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察觉的……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就在这时,林夜打开了安全屋内那台老旧的、信号时好时坏的迷你电视,大概是想获取一点外界的信息,确认医院消失后外界的反应。
“……本台最新消息,”新闻主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播报着,“城西相邻街区近日爆发不明原因的集体性情绪低落事件,涉及居民数量持续增加。多名受访者声称,在夜深人静时,会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类似哭泣的声音,导致失眠、焦虑,甚至出现幻觉。目前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初步排除气体泄漏或传染病可能,呼吁市民保持冷静……”
哭泣的声音……集体抑郁……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林夜和苏媚。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电视屏幕。
苏媚的脸色更加难看,她低声道:“我……我好像能感觉到一点……很远,很模糊,但是……很多人的悲伤和绝望交织在一起……很熟悉的感觉……” 她所说的熟悉,显然是指医院里那些怨念的气息。
林夜关掉了电视,嘈杂的新闻播报声戛然而止,安全屋内重回死寂,但一种新的、无形的压力已经悄然降临。
“哭城……”林夜低声说出了这个名字,语气沉重。医院里那个由怨念聚合形成的“哭城”雏形,难道并没有随着桥梁空间的关闭而完全消散?还是说,医院只是一个爆发点,真正的源头,还在别处?
他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窗外,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将至,城市的轮廓在渐亮的天光中清晰起来。但这苏醒的城市,在我们眼中,却仿佛被一层更浓重的阴影所笼罩。
“结束了,”林夜看着窗外,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一切迷雾的力量,“但也开始了。”
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了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暗流。
“玄阴派、归零者……‘宴席’、‘哭城’……”他一个一个地念出这些名词,每一个都代表着无尽的危险和挑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然后,他转过身,看向我们每一个人,看向陈铁山紧握的军牌,看向苏媚灰白的长发,看向我缠绕着纱布、隐现不祥纹路的右手,最终,他的目光与我相遇。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空洞的鼓舞。
我握紧了手中那部冰冷的手机,感受着口袋里齿轮、玩偶熊和那张黑色请柬的触感,目光扫过伤痕累累却依旧没有倒下的队友。
体内残存的精神力微弱地流转着,右臂的冰冷和梦魇的余悸依旧清晰。
但有些东西,比这些更清晰。
我迎上林夜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疲惫、愤怒和不确定,都压进心底最深处,只留下最初也是最根本的念头,用一种近乎平静,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轻声说道:
“一起活下去。”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这压抑的安全屋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窗外,天光彻底放亮,城市开始了新一天的喧嚣。
安全屋内,灯光依旧昏黄,映照着四张疲惫而坚定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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