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叔那句如同寒冰般刺骨的他渡了你的劫,现在轮到你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无形的重锤,裹挟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狠狠地砸在陈七童那颗刚刚因劫后余生而剧烈翻腾的心上。那翻涌的悲痛与愧疚还未平息,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搅得更加混乱不堪。
陈七童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光,那双因哭泣而通红的眼睛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对这句话的困惑不解,有失去阿阴的锥心之痛,还有一丝被这冰冷话语激起的、源自骨子里的倔强与不服输。
轮到我了?
这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
轮到我做什么?
是要我亲手埋葬阿阴吗?是要我偿还这份以命相抵的救命之恩吗?还是说...
有更残酷的考验在等待着我?
瘸叔始终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两潭幽暗的死水,却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盯着陈七童那张布满泪痕的脸庞——那张因为魂灯重塑而焕发出新生光彩的脸。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就像一位铸剑师在打量刚刚淬火完成的利刃,冰冷中又暗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与确认。
随即,瘸叔缓缓抬起那只枯瘦如柴、沾满泥污和干涸血痂的手,指向了床边的角落——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堆散发着清苦竹香的篾片,以及染着陈七童汗水和血污的纸张、糨糊。这些寻常的材料,此刻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圣的使命。
纸棺。瘸叔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七日之内,亲手扎好。
纸棺!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劈进陈七童的脑海,让他浑身剧烈一震!刹那间,爷爷陈三更临终前的景象如潮水般涌入记忆——那口承载着爷爷残魂、最终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的纸棺!那是陈家家传纸扎术中最为庄重、最为艰难、也最接近幽冥的器物!是送逝者踏上最后旅程的方舟,是守护其残魂安息的屏障,更是沟通阴阳两界的媒介!
现在,要为阿阴扎纸棺!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带来的巨大责任感和难以言喻的沉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悲痛。阿阴为他而死,为他燃尽了最后一丝生机与希望。如今,轮到他用陈家的独门手艺,用这双曾被阿阴以生命为代价救回的手,为阿阴打造最后的归宿,送这位救命恩人踏上那条未知的幽冥归途。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偿还,这是...一场庄重的送别。是血脉相连的责任,是生死与共的承诺,更是爷爷未竟事业的延续。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对纸扎之道的敬畏与庄重感,混杂着对阿阴的深切哀思与感激,在陈七童胸中翻腾汹涌,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眼中的泪光如晨露般迅速敛去,转瞬间便消隐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沉静,那沉静中蕴含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决绝与坚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间的气息都纳入肺腑。空气中弥漫的泥土血腥、陈旧药味、以及那盏青白魂灯散发的玄奥气息,在这一刻都变得异常清晰而沉重,每一缕气息都像是带着某种宿命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
他没有看瘸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个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份量,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誓言,又像是一个沉重的承诺。他的下颌线条绷紧,显露出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毅。
他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劫数之后被魂灯重塑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每一寸肌肉都蕴含着新生的活力。他的动作不再虚浮踉跄,反而带着一种玉石般的沉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烙印在这片土地上。
他走到床边,目光如刀般扫过那堆篾片——青黄相间,光滑坚韧,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光泽。又看向那叠粗糙的黄表纸,纸面粗糙的纹理间似乎还残留着岁月的痕迹,以及那碗散发着微酸气息的糨糊,那气味勾起记忆深处某个熟悉的场景。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阿阴那瘦弱、死寂的身躯上。灰败的脸上再无一丝生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命的色彩,只剩下空洞的苍白。那只曾为他带来一丝希望、又最终归于沉寂的手,如今冰冷僵硬地垂着,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还在试图抓住什么。
陈七童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寒意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但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将所有的悲痛与愤怒都化作一股沉静的力量。此刻,他需要的是专注,是手艺人的冷静,是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的技艺。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根被削得丑陋不堪、沾满血污的篾片——那是昨日的耻辱与失败的见证。而是从那堆篾片中,仔细挑选了一根稍粗、通体青翠、竹节匀称的上好青篾。这根篾片在众多材料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为此刻特意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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