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多姆海恩宅邸,书房。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并未完全拉拢,伦敦傍晚阴郁的天光渗入室内,在铺着深色地毯的地板上投下狭长的、灰蒙蒙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水以及刚刚由新任“临时执事”(塞巴斯蒂安离开前匆忙指派的、战战兢兢的替补仆役)更换的、味道略显寡淡的红茶气息。
夏尔·凡多姆海恩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后。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已经被高效地处理了大半,整齐地分门别类——这是塞巴斯蒂安返回后,以非人的速度在两个小时内完成的扫尾工作。那个恶魔甚至还有时间重新泡了一壶完美的伯爵红茶,并整理了夏尔次日需要会见的客人名单,然后才再次躬身告退,返回那个遥远的、充满东方气息的所谓“本丸”。
书房里恢复了秩序,甚至比之前更加整洁,但夏尔的心情却并未因此平静。
他端着一杯微凉的红茶,却没有品尝的欲望。湛蓝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壁炉架上悬挂的文森特·凡多姆海恩——他父亲的肖像画。画中的父亲穿着考究的晨礼服,嘴角含着温和却疏离的微笑,眼神深邃,仿佛洞悉一切。
烦躁。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盘踞在夏尔心头。不仅仅是因为塞巴斯蒂安的暂时“分心”,更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以及她所代表的那个姓氏。
玖兰蒂娜。
玖兰……
这个姓氏,像一枚细小的针,轻轻刺入他记忆的某个角落,带来一阵模糊而遥远的悸动。
他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
不是在社交场合,不是在文件里……似乎是在更久远、更私密的时间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父亲的肖像。
文森特·凡多姆海恩……
父亲生前交友广阔,其中不乏一些身份特殊、行踪神秘的友人。有些拜访发生在深夜,有些通信使用着特殊的火漆印章。年幼的夏尔曾偶然听到过一些零碎的对话片段,看到过一些访客模糊的侧影。
“……那位来自东方的朋友近日可有消息?……” “……玖兰家的处境似乎越发微妙了,文森特,你与他们交往过密,恐引火烧身……” “……无需担忧,我自有分寸。只是可怜那孩子……” “……纯血之君的选择,总是伴随着牺牲……”
破碎的词句,压低的声音,伴随着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构成了童年记忆里一段朦胧的背景音。
玖兰……
是了!他想起来了!
父亲似乎确实提起过一位姓“玖兰”的友人,来自一个遥远而古老的东方国度。父亲提及此人时,语气总是带着罕见的尊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父亲的书房里,似乎还存放着那位友人赠送的礼物——一件极其精致、却透着古老寒意的金属工艺品,被小心翼翼地收在某个抽屉深处。
但是……
夏尔的眉头紧紧蹙起。
印象中,父亲提到的那位玖兰先生,以及可能存在的家人,似乎与今天见到的那个少女对不上号。
那个玖兰蒂娜,看起来年纪与他相仿,或许稍大一些?拥有一头罕见的白发和紫罗兰色的眼眸,气质脆弱而迷茫,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她身边聚集着那些穿着复古盔甲、佩戴刀剑的“武士”,身处一个风格迥异的日式庭院……
而父亲口中的“玖兰”家,似乎更符合他对东方古老贵族的想象——神秘、强大、或许带着某种非比寻常的底蕴,但……似乎并非如此……超自然?
白发?紫瞳?
夏尔努力回忆。父亲似乎从未具体描述过玖兰家人的外貌。但他隐约觉得,父亲提及那位友人时,并未提到过如此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而且,如果玖兰家是如此显眼的特征,在上流社会的传闻中不可能毫无痕迹。
蒂娜……
这个名字也带给他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并非常见的英国名字,但似乎……在哪里听过?也许是在某封父亲的信件末尾的问候语中?或是某次深夜谈话里偶然飘入耳中的一个音节?
记忆如同蒙着厚厚灰尘的橱窗,能看到里面模糊的轮廓,却无法看清细节。
他记得那场毁灭一切的大火之后,在整理父亲极其有限的遗物时,似乎并没有发现太多与“玖兰”家直接相关的东西。也许是被烧毁了?也许是被父亲刻意隐藏了?或者,就像父亲许多其他的秘密一样,随着他的离世而永远埋葬了?
如果……如果那个本丸里的玖兰蒂娜,真的与父亲那位挚友有关……
那么,她为何会流落到那种地方?成为那个什么“审神者”?她身边为何会有塞巴斯蒂安那样的恶魔守护?而且,据塞巴斯蒂安所言,是与她父亲缔结的契约?
无数疑问在夏尔脑中盘旋。
塞巴斯蒂安称她为“夫人”,态度恭敬中带着一种诡异的熟稔和占有欲。那个恶魔虽然狡猾奸诈,但在契约相关的事情上从不说谎。他声称守护玖兰蒂娜是“更早、更核心”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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