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宫内部的空间,其宏伟与奇崛,远超凡人想象力的边界。当蒂娜在那块刻着 「Miss Kuran Tina」 的黑底金字名牌后落座时,她感觉自己并非置身于一栋建筑,而是踏入了一个由光、玻璃与钢铁构筑的、庞大而精致的透明生物体内。高耸入云的玻璃穹顶取代了传统的天花板,将伦敦那片变幻莫测的、灰蓝色调的天空完整地框成了一幅流动的巨画。阳光,不再是透过窗户吝啬地投入,而是被无数倾斜的玻璃平面毫无保留地接纳、折射、散射,最终充盈着这容积惊人的每一个角落。这里亮得惊人,甚至带着某种非自然的、近乎神圣的光辉,仿佛连最细微的尘埃都在这种光芒下无所遁形,被迫参与这场帝国的炫示。
支撑起这片透明奇迹的,是裸露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钢铁骨架。它们以严谨的几何形态交错、攀升,构成无比繁复却又充满力量感的网络,如同神话中世界树的钢铁枝干,冷静地展示着工业革命的伟力。在这骨架之下,是精心布置的、来自帝国各个殖民地的奇珍异宝:巨大的象牙,色彩斑斓的鸟类标本,奇异的热带植物在温控环境中肆意生长,各种充满异域风情的雕塑与工艺品点缀其间。这一切,与冰冷的钢铁、透明的玻璃奇妙地融合,共同吟诵着一曲关于财富、探索、征服与“世界工场”绝对自信的宏大诗篇。
主会场设在中庭最为开阔的核心地带。临时搭建的评审席,铺着崭新白色桌布的长桌,正对着一个宛如舞台的、设施臻于完善的巨型开放式厨房。厨房里,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厨师们已然各就各位,他们雪白的制服如同骑士的铠甲,脸上交织着紧张、自信、凝重与渴望,仿佛即将投入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荣誉与尊严的战争。观众席上早已座无虚席,衣着华丽的绅士淑女们低声交谈,手中精致的扇子规律地摇动,空气中浮动着高级香水、昂贵雪茄与隐隐从厨房飘来的、预备中的食材香气,混合成一种属于维多利亚时代上流社会的、浮华而躁动的特殊气味。
蒂娜的位置在评审席相对中央的地方。她的左边,是一位名叫埃德加·温斯顿爵士的老绅士,须发皆白,穿着浆洗得笔挺的老式燕尾服,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着“传统”与“挑剔”。右边则是一位莫里斯男爵夫人,珠光宝气,帽子上插着夸张的鸵鸟羽毛,看人时习惯性地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中带着审视与一丝几乎不加掩饰的、对年轻女性的轻蔑。
蒂娜甫一落座,甚至还未完全调整好姿势,左边便飘来温斯顿爵士那不高不低、恰能让她听见的自言自语,仿佛在对着空气发表评论:“如此年轻的女士…竟能位列如此重要赛事的评审席…呵呵,如今的组委会,为了标榜‘进步’与‘包容’,真是越来越…不拘一格了。” 他的措辞含蓄,但那股子基于年龄和资历的优越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右边的莫里斯男爵夫人立刻用她那镶嵌着蕾丝和羽毛的扇子半掩住涂得鲜红的嘴唇,向温斯顿爵士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嘲弄的眼神,细声细气地附和,声音甜得发腻:“谁说不是呢,我亲爱的爵士。只怕有些来自东方的稀有香料,或是法兰西的复杂酱汁,连见都未必见过,更遑论品评其高下了。真是…令人担忧比赛的公正呢。”
这些话语如同细微的冰针,试图刺破蒂娜周身那沉静的气场。然而,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隔音屏障之内,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戴着素色手套的双手优雅地交叠,放在铺着雪白桌布的评审桌上。棕褐色的眼眸,如同秋日沉静的湖水,平静无波地望向下方的厨房区域。她的目光穿越忙碌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两个即使在众多优秀厨师中也依然卓尔不群的身影——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与烛台切光忠。
塞巴斯蒂安占据着一个靠边的操作台,他的动作与其说是在烹饪,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或是在调配某种作用于灵魂的魔药。每一个步骤都冷静、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优雅。而烛台切光忠则在稍近的位置,他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与流畅的美学,举手投足间都在践行他“帅气”的信条。稍远处,阿格尼已经开始了他的工作,各种香料在他宽厚的手掌间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散发出浓郁而热情的异域气息。
“铛——!”
一声清脆的钟鸣,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荡涤了所有的嘈杂,回荡在巨大的水晶宫穹顶之下。比赛正式开始。司仪以洪亮而充满戏剧性的声音宣布了初赛的主题——
「汤」。
刹那间,厨房化身为一个声音的熔炉。密集而富有节奏的切菜声“笃笃”作响,如同激昂的鼓点;液体倾倒的“哗啦”声,油脂与热锅接触的“滋啦”声,炉火点燃的“噗噗”声,以及各种锅具、器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充满生命力的交响乐。所有的厨师都瞬间进入了忘我的战斗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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