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十年,西元二百三十年,深秋。
成都,未央宫(蜀汉仿长安规制所建)正殿。
殿宇深沉,九枝巨大的青铜灯树熊熊燃烧,油脂噼啪作响,间或爆开几朵璀璨却转瞬即逝的灯花。
跳跃的光芒,将御座之上少年天子刘禅冕冠垂下的十二旒白玉珠晃得簌簌轻颤,光影在他年轻而紧绷的面庞上明灭不定。
他手中紧捏着一卷来自江东的帛书国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帛书边角处赫然以刺目的朱砂书就五个僭越大字——“大吴皇帝权”——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视线,刺痛感直透眼底。
“竖子安敢!”
阶下侍立的虎贲中郎将见天子受辱,怒目圆睁,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殿宇,
“狂悖之徒,滚出去!”
左右侍卫如狼似虎,刀戟铿锵,不容分说地将东吴使臣张温架离了这座象征着汉室威严的大殿。殿门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与喧嚣,只余下灯火的摇曳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众爱卿,”
刘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努力压抑着翻腾的怒火,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刚毅之气。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肃立的群臣,最终在李严腰间短暂停留——那里悬着一条新换的蟠龙玉带,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在烛火下流转着异样的光泽。
那是三日前,一队打着“朝贡”旗号的江东商队,悄悄送入李严府邸的“薄礼”。
“东吴僭号称帝,辱我大汉至此,当如何应对?”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霜。
丞相诸葛亮立于御阶之下,羽扇轻摇,目光深邃,似乎穿透了殿宇的穹顶,落在了遥远的西域星图之上,又或是在潼关外那片肃杀的营垒间逡巡。
费祎敏锐地捕捉到了丞相羽扇微不可察地在西域方位停顿了一瞬,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猛地出列,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高昂:
“陛下!臣请旨!发兵十万,顺江而下,直捣武昌!孙权小儿既敢称帝,便让他见识我大汉天兵的雷霆之怒!先破其巢穴,再……”
“陛下!”费祎激昂的陈词被一个沉冷的声音骤然打断。
李严手持青玉笏板,重重叩击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殿中众人心头一跳。他面色凝重,仰首直视刘禅,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
“臣昨夜仰观天象,紫微垣东南分野,有赤气如血,直冲斗牛!此乃大凶之兆,主有僭越悖逆之徒窃据神器,乱我星宿!此气不除,国祚难安!”
他刻意加重了“东南分野”四字,矛头直指江东。
“相父!”
刘禅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屈辱与怒火,猛地扯下头顶沉重的冕冠,“哐当”一声摔在御案之上。
镶缀着稀世和氏璧碎片的龙纹玉佩随之剧烈晃动,在烛火映照下折射出幽冷而神秘的光晕——那是先帝刘备临终之际,亲手为他系上,寄托着光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殷切期望。
“朕……朕岂能忍下这口恶气?!”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委屈。
诸葛亮缓缓抬起眼帘,深邃的目光中不见波澜。他移步至殿中巨大的山河地理沙盘旁,羽扇轻点。
沙盘之上,代表潼关的险要关隘处,新添了几处精细的霹雳车模型标记。
“陛下息怒,请看此处。”
他的声音平和却带着千钧之力:
“据细作密报,魏主曹叡已秘密调集精锐十余万,正日夜兼程,向潼关、函谷关一线集结。其势汹汹,意图趁我新复长安,根基未稳之际,卷土重来,夺回关中咽喉。”
羽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秣陵(建业)的位置,劲风甚至惊起了三粒代表东吴兵力的赤豆。
“孙仲谋选在此刻悍然称帝,绝非一时狂妄。他所依仗者,正是笃定我大汉腹背受敌,绝不敢同时与魏、吴两线开战!此乃驱虎吞狼,坐山观斗之毒计!”
“轰隆——!”
恰在此时,殿外天际猛然炸响一声惊雷,惨白的电光撕裂了深秋的阴霾。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宫殿檐角新近铸就的铜雀。
那铜雀振翅欲飞,口中衔着一枚晶莹玉环——这本应是悬挂在长安未央宫北阙,象征汉室威仪的物件,如今却只能屈就在这偏安的成都宫殿一隅。
刘禅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在风雨中摇晃的玉环,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与强烈不甘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烧。
他突然一步跨到御案旁,一把抓起案上供奉的先帝雌雄双股剑,剑鞘古朴,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锋锐与力量:
“若朕……命黄权率水师精锐,自永安顺流而下,奇袭武昌!打他个措手不及!孙权自顾不暇,看他还有何心思称帝?!”
“陛下圣明!”
出乎所有人意料,一直神色凝重的诸葛亮竟突然高声应和,随即整肃衣冠,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行了一个近乎臣服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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