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魏嘉平三年(公元250年)的初春,料峭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新野之战的硝烟刚刚散尽。
就在这片刚刚平息战火的土地上,蜀汉丞相诸葛亮,仅带着百余亲随护卫,轻车简从,悄然踏上了通往襄阳隆中卧龙岗的山路。
诸葛亮祖籍琅琊阳都,诸葛氏乃名门望族。
然而,中原连年战火,白骨蔽野,诸葛氏一族为避祸,早已举族迁徙至相对安定的荆州多年。
这隆中卧龙岗,山不高而林密,水不深而流清,远离尘嚣,宛如世外桃源。少年时的诸葛亮在此耕读、游学、结交名士,与弟弟诸葛均相依为命。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溪一石,都浸透了他成长的印记。对他而言,这不仅仅是客居之地,更是他精神的故乡,是他“卧龙”之名的起源。
此地虽行政上归属襄阳,却与新野接壤,地理位置颇为微妙。
多年以来,它曾被魏将邓艾的铁蹄占据,饱受战乱蹂躏。
直到不久前,汉军浴血奋战,才将这片饱含回忆的土地从魏人手中夺回,使其重归大汉版图。此刻,行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山径上,诸葛亮的心绪难以平静。
蜿蜒的小路在苍翠的竹林间若隐若现,清冽的山泉依旧在石缝间欢快流淌,撞击出泠泠清响。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竹叶的清香,仿佛那弥漫四野的烽烟,从未曾玷污过这片山林的宁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诸葛亮低声吟哦着前人的诗句,步履显得比平时更为缓慢而沉重。
他手中的羽扇下意识地轻摇着,目光却如炬,细致地扫过每一处熟悉的景致:
那块他曾盘膝读书的磐石,那棵他亲手栽下、如今已亭亭如盖的青松,那条通向昔日水镜先生庄院的小径……物是人非的感慨,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心头。
忽然,一阵清越悠扬的山歌,穿透静谧的山林,随风飘荡而来,清晰地送入众人耳中:
“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
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歌声质朴却意境深远,带着几分超然物外的洒脱,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余韵不绝。
诸葛亮闻声,脚步骤然一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攫住。
羽扇停在半空,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惊诧、怀念,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当然知道这歌谣。这正是当年水镜先生司马徽向先主刘备推荐他时,所唱之歌!
歌中所描绘的“南阳隐居”,不正是他躬耕陇亩、待时而飞的卧龙生涯?这歌声,如同一个尘封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将四十余年前的青葱岁月汹涌地推至眼前。
“此地……竟尚有高士隐居乎?”诸葛亮低声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举目四望,试图寻找歌声的来源,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期冀的光,“若真如此……吾当效先帝三顾之礼,亲往拜谒。值此国事维艰、人才凋零之际,若得贤才相助,匡扶汉室,或可增一分胜算……”
一丝求贤若渴的迫切,悄然取代了方才的感伤。
带着这份未解的疑惑和隐隐的期待,一行人继续前行。又走了数里,山路一转,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熟悉的谷地映入眼帘:山峦依旧秀雅,溪水依然澄清;那片不算宽广却曾被他精心打理的平地,虽显荒芜,轮廓犹在;
林木虽不复当年葱郁,却也顽强地生长着,透出生机;远处的松林间,依稀可见猿猴跳跃、白鹤翔集,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时光在此停滞。
——这里,正是当年诸葛庄与那座名动天下的草庐旧址。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诸葛亮心头猛地一沉。记忆中的篱笆小院、青瓦茅庐,早已在岁月的侵蚀和战火的波及下倾颓不堪。
屋顶坍塌了大半,朽坏的梁柱歪斜地支撑着,仿佛随时会彻底倒下。
蛛网在残存的梁木间纵横密布,如同时间的挽幛。荒草萋萋,几乎淹没了小径和台阶,在春风中肆意摇曳。一派人去楼空、破败萧条的景象。
“……记得当年,临行之时,曾郑重嘱咐均弟:‘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
诸葛亮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承载着千斤重负,“……如今,四十余年矣……” 时光的洪流,在此刻显得如此无情而具象。
他缓步上前,如同走向一个沉睡的旧梦。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扇早已斑驳腐朽、仅存框架的木门。
粗糙的木纹刺痛了指腹,一股强烈的酸楚直冲鼻尖。就在指尖触碰的刹那,耳边恍然响起了一个无比清晰、充满恳切与豪情的声音:
“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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