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的争吵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武将们主张强势吸纳以增国力,文臣们为“教化”与“强制”的尺度争得面红耳赤,寒门官员则揪住安置细节连连发问。龙椅上的李世民揉着额角,看着台下乱局,深感此事远比他预想的更为棘手。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三位宰相面色凝重,他们昨夜精心筹划的“三步走”方略,在现实难题和道德质疑的双重冲击下,似乎有些摇摇欲坠。
就在这喧哗鼎沸、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回荡在殿中。
“陛下,臣,新科状元韩浩,有本奏。”
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穿透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文官队列末尾,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尚带几分年轻稚气却眼神澄澈坚定的官员,稳步出列,躬身行礼。他是今科状元,以寒门之身凭真才实学夺魁,素以思想独立、直言敢谏着称。
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状元郎身上,想听听他这个新面孔能说出什么高见。
李世民也微微提起精神,颔首道:“韩爱卿,但说无妨。”
韩浩再施一礼,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御座,他没有直接谈论策略,而是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陛下,臣斗胆,想请问在座诸位公卿一个简单的问题。”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诸位的祖上,在秦一统六国之前,可都是‘汉人’?”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许多人面露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等古早之事。
韩浩没有等待回答,继续缓缓说道:“或者说,在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之前,诸位先祖,是楚人?齐人?燕人?赵人?还是魏人、韩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出身山东、河北等地的世家大臣。“想必皆有不同。那时,楚人吟唱‘楚辞’,齐人钻研《管子》,秦人信奉法家,各地风俗迥异,文字亦有不同,彼此之间,或也曾视若蛮夷。”
“再看学术。”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儒、墨、道、法、名、农……诸子百家,争鸣于世。每一家都代表一种道统,一种文化,一种治国安邦的理念。它们彼此争辩,甚至攻讦,但先贤可曾因理念不同,便将对方斥为异端,欲从根本上抹除其存在的痕迹?”
他看向几位以儒家门生自居的大臣。“孔圣周游列国,所求不过是‘仁’与‘礼’能被采纳,何曾要求他国必须废弃自身一切,全盘鲁化?”
一番话,引经据典,将众人思绪拉回了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也让许多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韩浩话锋一转,直指核心:“那么,回到当下。请问陛下,请问诸位,契丹,是我大唐的死敌吗?”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主战最力的李孝恭等人:“如东突厥颉利,兵临渭水,乃国之大敌,不死不休。对待此等恶邻,用任何分化、瓦解、乃至雷霆手段,臣以为皆不为过,甚至必要!”
“但契丹是吗?”他声音陡然加重,“据秦王殿下奏报及今日陛下所言,契丹目前非但不是敌人,反而是受四方强敌欺凌、走投无路、主动恳求内附的部落!他们是来寻求庇护,是慕大唐天威德化,是愿举族成为大唐子民的!”
“既非敌人,乃未来之民,我等……”韩浩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质疑,“为何…要以对待敌人、对待牲口般的策略,去对待一群即将托付性命与未来于我大唐的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脸色微变的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身上:“三位相公老成谋国,所献‘三步’之策,于朝堂而言,于管控而言,或许堪称‘周全’,甚至‘高效’。”
“然,”他语气沉痛,“请恕臣直言,此策…是否过于功利?是否…只考虑了朝廷的‘安’与‘控’,却全然忽略了…那些即将归附之‘人’的…心?”
“他们是人!”韩浩的声音猛然拔高,如同洪钟,震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是有血有肉,有父母妻儿,有祖先崇拜,有自己语言习俗,有喜怒哀乐,会感恩也会怨恨的…活生生的人!”
“不是圈里的牛羊,不是可以随意拆散打乱、强行配种的牲畜!”
“强制迁徙,打散部落,强制通婚,急迫教化…诸位可曾想过,他们在背井离乡、前途未卜的恐惧之上,再骤然失去一切熟悉的纽带和传承,被当作‘异类’强行‘改造’,内心会是何等的惶惑、痛苦与屈辱?”
“这样的归附,带来的真的是‘归心’吗?还是…埋下世代仇恨的种子?”
“我们大唐,不是应该以煌煌气度、先进文明、富足生活,让他们自发地心向往之,心甘情愿地学习、融合吗?为何要如此急不可耐,甚至…不惜用上近乎…羞辱的手段?”
韩浩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陛下常以‘民为本’。这‘民’,难道不应包括这些诚心归附,即将成为大唐新子民的人吗?若一开始便视他们为需要严加防范、亟需改造的‘蛮夷’,甚至…‘畜生’,那陛下接纳他们的初心——那份‘德化四海、庇护万民’的仁德之心,又该置于何地?天可汗的颜面,又该置于何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