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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
书房里的烛火被剪过一次,灯芯爆开一朵小小的、明亮的火花,将陆羽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映照得更加清晰。
他面前的白纸上,那张潦草勾勒出的大明宫地图,和他重重圈出的大理寺,此刻看来,不像是通往胜利的蓝图,更像是一张画着骷髅头的藏宝图,诱人,也致命。
硬闯,是找死。
这个念头在陆羽的脑海里盘旋了一夜,非但没有被冲动和愤怒压下,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冰冷和坚实。
他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火盆。纸团遇火,瞬间蜷曲,焦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连同那个天真的计划一起,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必须重新思考,从这张网的最外围,而不是最核心开始。
周兴,来俊臣,鬼手,王贺,钱斐,刘元……最后,是那个名字——中书侍郎,崔知温。
陆羽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轻轻抵着下唇。
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闪过,像是在棋盘上摆放棋子。其他的棋子,无论是贪婪的,还是谄媚的,其动机都清晰可辨,无非是利欲熏心,官官相护。唯独崔知温这颗棋子,显得格格不入。
博陵崔氏,天下望族。即便崔知温只是旁支,其出身带来的骄傲与底蕴,也远非周兴、来俊臣这类靠告密和酷刑上位的“新贵”可比。一个自诩清流的世家子弟,一个在朝堂上以“谦谦君子”闻名的中书侍郎,为何要与酷吏同流合污?
为了钱?崔氏家大业大,未必看得上周兴搜刮来的那点脏钱。
为了权?他已是中书侍郎,离宰相之位不过一步之遥,犯不着为了这点事,将自己的前途绑在周兴这条疯狗身上。
逻辑上说不通。
除非……崔知温的背后,站着一个比他地位更高、图谋更大的人。一个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去办这种脏活的人。
放眼满朝文武,能让中书侍郎俯首听命的,除了天后武则天,便只剩下一个人。
当朝宰相,与天后分庭抗礼的旧党领袖——裴炎。
这个名字浮现的瞬间,陆羽感到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从棋盘上拎了起来,从一个棋手的幻觉,打回了棋子的原形。
他之前所有的分析,都基于一个前提:周兴是武则天的刀,自己要做的,就是帮武则天折断这把过于锋利的刀。
可如果,崔知温是裴炎的人,那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裴炎,是坚定的李唐拥护者,是关陇世族和旧派文官的领袖,他与武则天之间的权力斗争,早已是朝堂上心照不宣的秘密。他视周兴、来俊臣这些酷吏为“国之蟊贼”,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的人,怎么会反过来帮助周兴压下一份弹劾文书?
这就像狼和羊突然宣布要拜把子,荒谬,且不合常理。
陆羽闭上眼睛,前世历史系研究生积累的知识,如同决堤的洪水,在他脑海中奔涌。他想起了历史上那些最顶级的权谋者,他们的手段,从来都不是简单的打打杀杀。
有一种布局,叫“养寇自重”。
还有一种,比“养寇自重”更阴毒,叫“饲虎伤主”。
周兴和来俊臣是武则天豢养的虎,用来撕咬那些不听话的李氏宗亲和旧派士族。这没错。
但如果这头老虎,在撕咬政敌的同时,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伤害平民,构陷忠良,甚至将爪子伸向了军中将领(如阿史那·蒙),那会造成什么后果?
后果就是民怨沸腾,朝野非议,人人自危。
最终,所有的怨气和怒火,都会烧向这头老虎的主人——武则天。
裴炎,他根本不是在帮周兴。
他是在“喂”周兴!
他默许甚至暗中纵容崔知温,给周兴递一些无关痛痒的方便,让周兴的胆子越来越大,行事越来越无所顾忌,让他这张贪腐和罪恶的大网越织越广,牵连的人越来越多。
等到时机成熟,等到这张网大到足以动摇国本,大到天后都无法轻易切割的时候,裴炎再站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张网连同周兴这只蜘蛛,一起撕得粉碎!
到那时,他不仅能一举清除酷吏集团,还能沉重打击武则天的威信,向天下人证明:天后所倚重之人,皆是祸国殃民的奸佞。届时,他再振臂一呼,拥立李氏皇子,便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好一招釜底抽薪!
想通这一层,陆羽只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看清了。
这盘棋,真正的棋手只有两个。
一个,是在龙椅之后,俯瞰众生的武则天。
另一个,是在宰相府邸,运筹帷幄的裴炎。
武则天要用酷吏这把刀,劈开世家门阀对权力的垄断,建立一个属于她的新秩序。
裴炎则要借酷吏这把刀,搅乱天下人心,最后再名正言顺地夺刀杀主,维护李唐的旧秩序。
而周兴,来俊臣,甚至崔知温,都只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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