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宫城高大的阙楼,卷起地上的残叶,打在陆羽的脸上,带着一种刮骨的凉意。他紧了紧手中的那份密旨,丝绸的触感温润,却仿佛烙铁一般,烫得他掌心发麻。
他没有回头去看甘露殿的方向,但他能感觉到,那道君临天下的目光,如同悬在天际的冷月,正无声地注视着他,审视着他这把刚刚出鞘的刀,将要如何饮下第一口血。
赵文景的轿子早已消失在宫道的尽头,那惊鸿一瞥的怨毒与恐惧,在陆羽心中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他此刻想的,不是仇恨,而是生存。
武则天给了他一把刀,也给他套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杀得不够狠,是绵羊,辜负圣恩,死。杀得太狠,成了众矢之的,待到没有价值时,便会被当成安抚朝臣的祭品,依旧是死。
这是一条踩在刀尖上的路,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比,既要让持刀人满意,又不能让自己被刀锋所伤。
他没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径直返回了御史台。
大狱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昏黄。张御史没有走,正背着手在门前来回踱步,脸上的焦虑如同他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
见到陆羽的身影,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语气急切:“陆侍御,天后她……”
“张御史,借一步说话。”陆羽打断了他,神色平静得有些反常。
两人再次回到了那间审问陈思齐的石室。陆羽没有坐,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份密旨,平铺在桌案上。
密旨上那几个以凤翅墨法写就的朱批大字——“权宜行事,扫清腌臜”,在烛火下,仿佛浸染着血色,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张御史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手指微微颤抖。
“这……这是……”他活了半辈子,在官场沉浮多年,如何看不出这道密旨背后所代表的雷霆之威和帝王之怒。
“天后要我,把弘文馆里,乃至这朝堂之上,所有与此事相关的‘腌臜’,都清扫干净。”陆羽的语气很淡,像是在复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张御史的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天后的意思是……要将废太子旧党,一网打尽?”
“不。”陆羽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讥诮,“天后什么都没说。她只是觉得,弘文馆里有些灰尘,需要打扫一下。”
张御史瞬间明白了。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没有名单,没有范围,没有罪名。只有一句“扫清腌臜”。这意味着,陆羽的刀,可以砍向任何人,只要他认为对方是“腌臜”。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
这是无上的权力,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陆侍御,你……”张御史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你打算怎么做?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掀起滔天巨浪,你我……你我都可能粉身碎骨!”
“张御史,”陆羽转过头,目光直视着他,“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选择吗?”
张御史哑口无言。是啊,从这道密旨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绑在了陆羽这条船上。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陆羽看着他变幻不定的脸色,缓缓说道:“御史台的职责,便是纠察百官,肃正朝纲。如今,有奸人结党营私,意图不轨,我等奉旨查办,乃是天经地义。何来粉身碎骨一说?”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还请张御史,立刻调集台内所有得力人手,封锁弘文馆。另外,再向京兆府借调三百金吾卫,听我号令。”
张御史心头一震,三百金吾卫?这是要……抄家灭门吗?
“陆侍御,赵文景乃国子监司业,陈思齐是弘文馆学士,他们都是朝廷命官,没有政事堂三省共议,没有大理寺的刑部复核,我们……我们不能……”
“我有天后密旨。”陆羽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张御史的心上,“张御史,你只需告诉我,做,还是不做。”
石室内,烛火摇曳。张御史看着陆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温和儒雅,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手滑”打翻墨汁的校书郎了。
他是一把已经开锋的刀。
良久,张御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叹了口气,躬身一揖:“下官……遵命。”
……
子时,长安城陷入了最沉的夜色。
弘文馆那朱漆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数百名手持火把、腰挎横刀的金吾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瞬间打破了这座书香之地的百年静谧。
睡眼惺忪的学士和小吏们被从床榻上拖拽出来,惊恐地看着眼前这群如狼似虎的兵士。他们身上的单薄寝衣,在冰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
陆羽身披一件黑色大氅,手持那份密旨,缓步走入弘文馆的庭院。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暗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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