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公馆,二楼书房。
名贵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墙上那座德国老座钟“滴答、滴答”的沉闷走针声。
娄振华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手里夹着一根半燃的雪茄,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中午分别时刻,自己未来女婿提醒他的话。
那年轻人,隔着攒动的人潮和震天的口号,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那片红色的海洋,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
“娄叔,热闹是他们的。这一切,都与我们这些前朝余孽无关。”
“前朝余孽”四个字,方源特意加重了语气。
无关……
娄振华的心头,没来由地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第一次,这个曾在民国、日据盘桓四九城叱刹风云、游刃有余的的“娄半城”,怀疑起自己当初选择留在内地,谋求仕途的决定,是否正确。
“爸。”
娄晓东推门而入,将一杯刚泡好的龙井放在父亲手边的茶几上。
“还在想源子的话?”
娄振华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雪茄,重重地按熄在水晶烟灰缸里。
“士农工商……”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这是刻在咱们这片土地上几千年的规矩。
我以为,总能搏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毕竟,有荣家的例子摆在前头。
那位如今已是中海市的副市长,何等的繁花似锦,荣耀至极。
他娄振华自认手腕、眼光都不比人差,搏一搏,也是人之常情。
娄晓东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心思。
可他更清楚,荣家是荣家,娄家是娄家。
这其中的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爸,源子说得没错。”
他沉声道,“路,已经被堵死了。
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怎么往上爬,而是怎么留好退路。”
看着父亲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疲惫的脸,继续道:
“冶金部既然邀请您出山,担任轧钢厂的副厂长,您就去。
凡事,多听,多看,少说,少做。
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人以国士待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可......真到了哪天,风气不对,类似方家的事情有了苗头……
咱也得为后代子孙考虑。
当断则断!”
“断?”娄振华苦笑一声,“怎么断?你以为现在还是几年前,一张船票就能走的时候?”
“所以,得提前把后路铺好。”
娄晓东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锐利:
“我记得,您跟天津梁伯伯家的交情,一直不错吧?”
梁家,解放前天津卫有名的船运公司老板。
即便现在公私合营了,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和渠道,还在。
娄振华的眼睛,瞬间亮了。
“爸,关系得走动起来。
而且,得想办法下重注。”
娄晓东压低了声音:
“金银俗物,人家未必看得上眼。可要是……能救命的东西呢?”
娄晓东的目光,投向了书房墙角那个不起眼的保险柜。
那里存者方源为求取娄晓月,下的聘礼。
娄振华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起身旋转密码,打开了柜门。
满脸肉疼的将瓶子交到儿子手中,郑重地交代:
“你说的我知道,梁家那位老爷子,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
这样,你亲自跑一趟,就说是节前拜访,亲自瞅一眼老爷子的病情。”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一份能救命的恩情,远比用金银铺垫出来的关系,要牢靠得多。”
娄晓东接过那沉甸甸的小瓶,重重地点了点头。
私心里,他其实并不想去香江。
留在这里,他是娄家唯一的儿子,未来的一切都是他的。
一旦去了那边,汇入大房,他不过是个妾生子,
妻子娘家又毫无助力,能分到多少家产,全看人脸色。
但,寄人篱下,也总比丢了小命强。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我明天一早就去。”
因为是坐车返回,追电被方源留在了乡下,交给黄家姐妹照看。
临走前,他给姐妹俩留下了两百块钱和不少票证,足够她们支撑到跟着大舅一家进城了。
让大舅李长武跟自己一起进入采购科,是方源跟吕秘书提的第二个条件。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自己一个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空降到轧钢厂那么大一个科室当一把手,肯定是挡了某些人的进步之路了。
底下的人要是不使绊子,那才叫见了鬼。
万一被人在采购单或是某些重要的账目上做了手脚,那就不止是身败名裂了,搞不好真得去大西北啃沙子。
把辅仁大学经济系出身的亲舅舅放在身边,既能帮自己抵挡一下来自周边的恶意,又能顺便锻炼一下他的经营能力,为日后去香江做准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