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这顿“牢饭”,天色已然彻底黑透。屋内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星月光辉,勉强透过那扇小窗,在地面投下一点点模糊的光晕。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在桌角摸到了一盏小小的、积满灰尘的油灯和一个冰冷的火折子。
费力地打燃火折,点亮油灯。豆大的火苗顽强地跳跃起来,昏黄的光芒艰难地驱散了身边一小片黑暗,却将他的影子夸张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更显得形单影只,孤寂彻骨。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锁链响动和脚步声。还是那个小太监去而复返,这次他怀里抱着一摞不算太厚的书册和一套看起来极为简陋的文房四宝。
“陛下恩典,赐你书籍笔墨,望你好自为之。”小太监的声音依旧尖细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如同背诵条文。他将东西放在桌上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重新落锁。
林霄走到桌前,就着那昏黄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灯光,看向那摞书。
最上面是《四书章句集注》、《五经大全》,这是科举的根本,士子攀登功名的阶梯。下面还有几本,书页泛黄,边角磨损,是近几科会试、殿试的“程文集”,收录了中试者的优秀文章,是揣摩“圣意”和当下文风的最佳范本。
书籍显然是旧的,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但保存得还算完整。墨锭是最普通廉价的那种,闻起来味道淡而刺鼻;毛笔只有两支,笔毫稀疏,材质低劣,看起来平平无奇。
然而,就是这些简单、甚至寒酸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闪烁着救命的光芒,成了他通往生路的唯一、狭窄而陡峭的阶梯。
他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拿起那本最厚重的《四书章句集注》。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一股混合着陈旧墨香、灰尘以及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岁月和无数前人心血的味道。书页间或有一些细密的批注,字迹工整而略显古板,不知是哪位前辈学子在灯下苦读时留下的思考痕迹。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他低声地、艰难地念诵着开篇这滚瓜烂熟的文字,大脑却一片空白。这些字句分开来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也大致明白,甚至能背诵出大段的注释。但要如何将这些圣贤之言拆解、重组,按照那严格到刻板的八股格式,写出既花团锦簇、又能精准契合考官,又或是龙椅上那位心意的文章?
一股深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如同冰水,瞬间攫住了他,从头顶灌到脚心。
春闱近在眼前,他必须争分夺秒,与命运赛跑。
他强迫自己在那把破椅子上坐下,摊开一张质地粗糙的草纸,拿起那支劣质毛笔,蘸了点清水,开始在破瓦砚上研磨那锭差劲的墨。然后,他提起笔,悬在纸上,试图模仿程文集里某篇范文的结构和语气,写一个破题。
笔尖悬停良久,微微颤抖,却迟迟无法落下。
大脑像是彻底锈死的齿轮,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思路。那些熟悉的圣贤之言,此刻像是被顽童打乱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飞舞、碰撞,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拼凑成完整而清晰的图案。
手腕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身体的虚弱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带来冰凉的触感。
“不行...这样不行...”他颓然放下笔,用力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刺激几乎要停滞的精神。“必须想办法...死记硬背?时间根本不够!理解精髓?融会贯通?更是来不及...”
“完蛋!彻底完蛋!现代思维的逻辑和古文八股的格式简直是次元壁级别的隔阂!根本无法兼容!”
“系统!系统爸爸!金手指老爷爷!你们在哪里?!救命啊!哪怕现在给我来个‘八股文速成手册(洪武版)’我也认了啊!”
“朱元璋你个老...好吧,你狠,你厉害,你说了算...我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焦虑如同亿万只细小的蚂蚁,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坐立难安。他猛地站起身,在这狭小得可怜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从门口到床边,只有区区三四步,转身,再走回来,循环往复。墙壁上,他那被灯光投射出的巨大影子也跟着焦躁地晃动,如同困兽。
偶尔,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瞥向窗外。透过窗棂,那两名如同真正雕塑般的锦衣卫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轮廓分明。他们的存在,如同冰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失败的代价,那血淋淋的、绝无幸理的最终结局。
最终,在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之前,他猛地停住脚步,再次坐回桌前。眼神里之前的慌乱、焦虑、无助,渐渐被一种极端压力下催生出的、破釜沉舟的狠厉所取代。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豁出去的疯狂。
“怕有什么用?慌有什么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