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胡惟庸冷笑,“越是看不出,越要盯紧!此人能从午门叩阙的死局里爬出来,还进了翰林院,背后若无人,鬼都不信!告诉下面的人,翰林院里的眼睛,给我盯死他!还有,都察院那边…韩宜可最近有什么动静?”
就在胡惟庸于相府运筹帷幄、断腕求生之际,都察院的值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左都御史韩宜可,这位以骨头硬、脾气倔着称的清流领袖,正端坐在书案后。他面前同样摆着那封匿名信的抄件,以及一份他刚刚亲自草拟、墨迹未干的弹劾奏疏。与胡惟庸的阴沉算计不同,韩宜可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愤怒、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的神情。
“好!好一个‘硕鼠藏于仓廪廪,昼伏夜出,窃食肥己’!好一个‘守仓之吏或玩忽职守,酣然瞌瞌睡,或竟与之暗中交通,坐地分赃’!”韩宜可拍案而起,声音洪亮,震得窗棂棂嗡嗡作响,“此等诛心之语,虽出自匿名小人之手,却字字如刀,直指吏治痼疾!陈显宗贪墨皇陵楠木,证据确凿,更胆敢以赃物媚上,玷玷污相府清名,其行可鄙,其心可诛!此风若长,纲纪何存?国法何在?”
他并非不知这匿名信来得蹊跷,背后或有推手。但对他而言,举报者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中揭露的罪行是否属实!陈显宗是胡惟庸的妻弟,是胡党在工部的重要钱袋子,扳倒他,就是斩断胡党一条臂膀,就是对贪腐集团的一次重击!至于是否牵连胡惟庸…韩宜可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他弹劾的是陈显宗不法,至于那屏风是否真为赃物所制,那是陛下和胡相需要自证清白的事!他韩宜可,只问事实,不畏权贵!
“来人!”韩宜可沉声喝道。
一名年轻的御史应声而入:“大人!”
“将此疏,连同匿名信抄件,以及本官查证的晋商‘隆昌号’部分账目疑点、陈府今日午后异常运输出城之记录,一并密封,即刻呈递通政司,转呈御前!”韩宜可的声音斩钉截铁,“记住,要快!赶在有些人‘病重’或‘打点’之前!”
“是!”年轻御史精神一振,双手接过沉甸甸的奏疏,快步离去。值房内,只剩下韩宜可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紧闭的窗户,深秋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动他花白的须发。他望向皇城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坚定。他知道,这封奏疏一上,便是正式向胡党宣战,必将引来狂风暴雨。但他韩宜可,何曾惧过?
翰林院,典籍库深处。
林霄依旧蜷缩在他那光线昏暗的角落书案前,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与他无关。他正一丝不苟地誊誊抄着一份前朝《工部营造则例》的残卷,字迹工整如雕版印刷,手腕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只有偶尔抬起的眼睫下,那双深邃的眸子深处,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库房里并非只有他一人。几个年轻的编修、检讨聚在不远处的书架旁,借着稍好的光线低声议论着,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林霄耳中。
“听说了吗?陈显宗陈大人今日告病没来!”
“何止告病!听说都察院韩大人那边,已经上了弹章了!直指他贪墨皇陵楠木!”
“真的假的?陈郎中可是胡相爷的…咳咳…”
“千真万确!我有个同乡在通政司当差,亲眼看见韩大人的奏疏递进去的!听说还附了证据!”
“啧啧,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胡相爷能善罢甘休?”
“谁知道呢…不过陈府下午好像动静不小,后门出去了好几辆大车…”
“嘘!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林霄笔下不停,仿佛充耳不闻。心中却如明镜:“告病?怕是‘被病重’了。韩宜可果然没让我失望,动作够快!陈府运赃…看来胡惟庸开始断尾求生了。效率真高,不愧是老狐狸。”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带着几分冷嘲。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侍讲学士孙耀宗阴沉着脸,出现在典籍库门口。他目光如电,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林霄身上。
“林编修!”
孙耀宗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倨倨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霄连忙放下笔,起身,躬身行礼:“孙大人。”
孙耀宗走到他书案前,目光扫过他誊誊抄得工工整整的残卷稿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没挑出毛病。
他转而拿起林霄之前整理归档的几份《洪武实录》草稿,随意翻看。当翻到记载“洪武十年,胡惟庸荐其妻弟王庸督理北疆粮饷”那一页时,他的目光在林霄用朱砂批注的“此处墨渍污损,字迹难辨,待重誊誊”处停留了一瞬,又掠过下方那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指甲划痕,并未察觉异常。
“嗯,还算勤勉。”孙耀宗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如今朝中多事,尔等新晋翰林,更需谨言慎行,恪守本分!莫要学那些狂生妄徒,妄议朝政,徒惹是非!做好自己的差事,比什么都强!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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