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手脚麻利地将散落的纸张归拢,无意间,其中几页字迹略显潦草、墨色也与其它稿件不同的纸片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拿起细看,发现这似乎并非编纂内容,而像是夹杂其中的私人笔记或书信草稿。字迹劲瘦,带着一股武人的杀伐之气,内容更是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燕府护卫操演,阵势诡谲,非九边常用之制,疑有古阵遗风,然杀伐之气尤烈……其马队突进之术,与蒙兀儿轻骑掠阵之法颇有暗合,然更显凌厉……”
“……北平西山深处,时有异响,非采石爆破之声,闷如地龙翻身,恐有隐秘工坊,规模不小……”
“……查王府近半年采买清单,硝石、硫磺、精铁数额远超常例,虽分散多家、假以民用之名,然总和骇人……”
“……有商队自高丽、倭地而来,所携非仅货殖,间或有精于弓马、面相凶悍之异族,入燕府后不见出……”
这些零散的句子,显然出自某个负有监察使命的武官或密探之手,不知为何竟混杂在了这批待销毁的废稿之中!它们如同拼图的碎片,隐约勾勒出一幅令人心惊的图景:燕王朱棣在北平,绝不仅仅是在安分守己地做他的藩王!他在练兵,练的是不同于朝廷制式的、更具攻击性的战阵;他在大规模秘密采购军需物资;他甚至可能在招募异族兵马!
林霄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这些信息,与他之前通过苏婉和“驼爷”渠道获得的零碎情报相互印证,无疑大大提高了其真实性!燕王朱棣,果然在暗中积蓄力量,其规模和胆量,远超外界想象!这绝非普通的藩王自保行为,其背后所图,简直呼之欲出!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察觉。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至关重要的纸片抽出,迅速塞入怀中贴身处,然后将其它废稿重新归拢整齐,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继续寻找所需的编纂资料,只是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当晚,回到租赁的小院,林霄在灯下反复研读那几页意外获得的密报残片,越看越是心惊。朱棣的准备,远比他想象的更要充分,更要大胆!这已经不是暗流涌动,而是几乎快要浮出水面了!
“必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太子……或者,至少让太子一系的人有所警觉!”这个念头再次强烈地涌现。朱标地位稳固,若能及时获悉燕王的不臣之举,或可提前布局防范,避免未来的惨祸。
然而,如何传递?通过谁?自己人微言轻,直接上书无异于自寻死路。通过苏婉?她虽有渠道,但风险极大,且未必能直达天听。
他沉吟良久,目光落在了那几页密报的字迹上。这字迹……或许是个突破口。能写出这等字体、负责此类监察任务的,绝非寻常武官,很可能是五军都督府或兵部的某位中级官员,甚至可能是锦衣卫系统中较为特殊的存在。
他决定双管齐下。一方面,他通过林福,让市井中的眼线留意近期是否有与此字迹特征相符的中低级武官离京、出事或行为异常。另一方面,他再次动用与苏婉联络的绝密渠道,这次并未传递具体内容,而是极其隐晦地发出警示:“‘北木’(指燕王)根系恐深植于‘废稿’(指编撰中有燕王的人)之中,近日整理旧籍,见‘虫蛀’(指隐患)甚于预期,恐伤主梁。望婉转提醒‘管家’(指太子或太子近臣),查核近年‘北地木材’(北方军务)稽核存档,尤注意‘西山石料’(指可疑的军工生产)及‘异域匠人’(指异族人)记录,或有所获。”
他相信以苏婉的聪慧,必能理解其中深意,并能以更稳妥、更不着痕迹的方式,将这份担忧传递给东宫那边值得信任的人。
数日后,当林霄再次于翰林院中遇见孙耀宗,对方似乎已彻底将他视作一个可随意驱使、无足轻重的下属,态度愈发倨傲。林霄则依旧扮演着那副恭顺甚至略带惶恐的模样,心中却是一片冷然。
是夜,他与苏婉再次于那处隐秘的听松亭相见。月色如水,松涛阵阵。林霄并未提及那几页密报的具体内容,只是将日间孙耀宗刁难之事,以略带自嘲和无奈的口吻,当作一桩无关紧要的官场趣闻,说与苏婉听。
“……孙侍讲也是求全责备,毕竟下官年轻,经验浅薄,能得前辈如此‘悉心指点’,亦是幸事。”林霄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
苏婉何等聪慧,立刻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讥诮与不易察觉的憋屈。她静静听完,并未出言安慰,只是沉吟片刻,轻声道:“霄郎可知,这位孙侍讲,其座师乃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袁泰袁大人。而袁大人,与武定侯郭英郭侯爷乃是姻亲。郭侯爷的侄女,年前刚被选入燕王府,为燕王次妃。”
轻飘飘几句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将孙耀宗那点看似个人行为的刁难,与朝堂深处盘根错节的势力联系了起来!都察院、勋贵、藩王……一条若隐若现的线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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