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出口的是,在那梦境深处,还有一种毁灭一切的、令人战栗的冲动,仿佛那才是她本该有的姿态。
袁质静静地听着,然后,他忽然朝她伸出手。这个动作做得有些缓慢,甚至带着点他特有的笨拙和试探,但意图清晰。
“要不要……”他轻声问,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跟我出去散散心?外面……现在很安静。”
他的声音很稳,有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只是邀请她去看看深夜的花园,而不是这片危机四伏的万丈深海。
林昭然抬眼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向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专注地望着自己的赤瞳。噩梦残留的冰冷和恐惧,似乎真的被他这句简单的话驱散了一点。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郁结的闷气吐出去。
几秒后,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指尖还有些凉。
“好。”
袁质牵着林昭然的手,两人悄无声息地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通往甲板的舱门前。袁质的手轻轻按在金属门板上,那厚重的门锁便无声地分解、滑开,没有惊动任何熟睡中的人。
门一开,一股不同于船舱内沉闷空气的、带着深海特有凉意和微咸气息的风便拂面而来。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慢悠悠”背部那些巨大、古老的角质板在脚下延伸。
眼前的景象让林昭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纯粹的、无边无际的墨黑天幕与海水融为一体。然而,这片极致的黑暗却被无数生命的光亮点燃。下方深不见底的海渊中,大片大片的发光水母如同幽蓝的云絮缓缓飘过,拖曳着长长的、闪烁不定的光带。更远处,成群的发光灯笼鱼游弋着,如同流动的星河,划出璀璨而迷离的光轨。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奇异深海生物,身上镶嵌着宝石般的发光器,如同幽灵般在巨龟周围巡游,投下诡谲而梦幻的光影。
“慢悠悠”本身也在发光。它龟壳边缘的一些共生藻类和微生物散发出柔和的、脉动的绿光,如同给这艘活的航船勾勒出神秘的轮廓。海水被这些无处不在的光芒映照得并非完全漆黑,而是一种通透的、闪烁着亿万光点的藏蓝色。
寂静,却又充满了生命的低语。海水流动的深沉嗡鸣、远处未知生物发出的空灵鸣叫或低频震动,交织成一首宏大而静谧的深海夜曲。
“……好美。”林昭然喃喃自语,噩梦带来的最后一丝惊悸似乎也被这片深邃的奇迹景象抚平了。她松开袁质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龟壳边缘,扶着冰冷的角质板,红瞳中倒映着下方那片璀璨的“星空”。
袁质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说话,只是同样望着这片景象,赤瞳缓缓转动,仿佛在分析着每一道光线的波长和每一种声音的频率,但最终,那锐利的目光也柔和下来,沉浸在这份宁静之中。
“有时候。”袁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海水的声音里:“我也会做噩梦。”
林昭然微微侧头看他。
“不是具体的画面。”他继续说着,目光依旧看着远方闪烁的鱼群:“就是一种感觉……很黑,很空,什么都没有,连我自己……好像也要分解消失在里面。”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不知道为什么。”
林昭然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些许迷茫,那种因为强大力量而带来的距离感忽然消失了。她扯了扯嘴角,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这有点沉重的氛围:“说不定是正世界来的人,在反世界睡觉的副作用?水土不服,连做梦都受影响?”她开玩笑似的说,然后摆了摆手:“好了,外面看过了,我没事了。谢谢你啦,原子。”
她转向他,脸上带着恢复了不少神采的笑容:“你快回去睡吧,你明天……呃,说不定等会儿天亮了还有的忙呢。我再自己待一会儿,吹吹风就回去。”
袁质看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好转。几秒后,他点了点头:“好。别待太久。”
“知道啦。”林昭然笑着应道。
袁质转身,无声地走回舱门,身影消失在昏暗的入口处。
甲板上又只剩下林昭然一人。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凉而清新的空气,感觉胸腔里最后那点憋闷也彻底消散了。她放松身体,靠在龟壳边缘,享受着这份独自面对浩瀚深海的宁静与自由。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被袁质握住时的那点温热和安心感。
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
就在这时,一丝轻微的、却绝不容忽视的刺痛感从右手掌心传来。
林昭然下意识地蹙眉,摊开手掌,借着下方水母群和发光鱼群投来的、变幻不定的幽光看去。
只见她右手掌心中央,一小块皮肤竟然微微皱起,边缘翘开,像是被什么灼伤后脱落了一层薄皮。而在这层脱落的皮肤之下露出的,并非鲜红的血肉。
那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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