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巷的暮色总是来得又早又沉,像一块浸透了污水的厚布,裹住低矮歪斜的房檐和狭窄坑洼的石板路。空气里常年弥漫着腐烂垃圾、劣质煤烟和绝望的混合气味,然而今天,在这片灰败的底色上,一点微弱却执拗的暖黄光晕,从巷子深处一间刚清理出来的旧仓房门口透了出来。
玛利亚·科斯塔站在门口临时支起的大铁锅旁,素净的亚麻围裙取代了平日的丝绒长裙,站在高挂科斯塔家族慈善基金会字样的条幅旁边熠熠生辉。锅里翻滚着浓稠的蔬菜豆子汤,麦粒在滚烫的汁水中沉浮,散发出朴实却令人心安的香气。这香气,如同一个温柔的奇迹,奇迹般地压过了巷子里经年不散的腐朽气息,引得附近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孩子怯生生地在远处墙角探头探脑。
“安娜,把面包篮子拿过来。”玛利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却已沾上些许炉灰的小臂,拿起一个边缘有些豁口的木勺。“夫人,还是我来吧……”贴身女仆安娜有些担忧地看着那口翻滚着热气的巨大铁锅和周围渐渐聚拢、眼神怯懦又带着渴望的人群。
“不,”玛利亚摇摇头,目光扫过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孩子和佝偻着背的老人,“今天,我来。”她亲自舀起一勺滚烫的热汤,稳稳地倒进一个妇人递过来的、布满裂纹的粗陶碗里,声音温和却坚定:“小心烫,慢点喝。”
那妇人捧着碗,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久违的温暖,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谢……谢夫人。”
“这是科斯塔家族慈善基金会的心意。”玛利亚轻声纠正,目光转向旁边帮忙分面包的安娜和另外两个自愿从纺织厂轮班过来的女工。她们看着那些捧着热汤、小口啃着硬面包的孩子和老人,麻木疲惫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异样的神采——那是一种超越了自身困苦的光芒,是给予带来的、沉甸甸的力量感。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个更小婴儿、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排到了队伍最前面。她身上的衣服单薄破旧,小脸冻得发青,怀里的小婴儿也饿得嘤嘤哭泣。玛利亚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她舀了满满一勺热汤倒入小姑娘递来的破碗,又特意挑了一块最大的、用干净麻布包好的硬面包,塞进她冰冷的小手里。
“拿着,暖暖身子,也喂喂小妹妹。”玛利亚的声音放得更柔。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手里那块比她脸还大的面包,又抬头看看玛利亚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睛,小嘴瘪了瘪,眼眶瞬间红了,最终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她用力点了点头,把背上哭闹的妹妹往上托了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夫人阿姨。” 这一次,她没有再叫“夫人”,而是加上了那个带着温度的称呼。
玛利亚看着小姑娘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昏暗的转角,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片微红的烫痕,嘴角却缓缓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无比真实的弧度。这一刻,她真切地触碰到了某种比华服珠宝更沉重、更温暖的东西。
与此同时,科斯塔纺织厂巨大的主车间里,白日的喧嚣已然沉寂,但夜校区域的灯火却亮如白昼。与以往死记硬背、昏昏欲睡的气氛截然不同,此刻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机油、汗水和专注思考的热烈气息。
卢卡站在一台被拆开外壳的弹棉机旁,手里拿着一个磨损的齿轮,不再是照本宣科地念原理,而是指着机器内部还在微微发烫的轴承和连杆:“看!就是这个小混蛋!它松了,整个传动轴就晃得像喝醉了酒!下次再听到机器发出‘哐当哐当’的怪响,别傻站着喊技工!先看看这里!拧紧它,可能就省下半天停工!”
他用力拍着那根关键的传动轴,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响。围在机器周围的老技工和提拔起来的组长们,眼睛瞪得溜圆,以前那些写在纸上像天书一样的“应力”、“传动比”,此刻在眼前这台咆哮过的钢铁怪兽身上变得无比清晰。一个以前总抱怨“老子只管干活”的老技工组长,此刻正偷偷在自己油腻的笔记本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齿轮和连杆的位置图。
另一边的长桌旁,生产主管罗西正拿着一份昨天的工单和一堆裁下来的边角料。“七组!昨天裁这批帆布,报损率比三组高三个点!为什么?”他用教鞭敲着工单上的数字,“不是你们手抖!是排料图没吃透!看这里!”他拿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帆布废料,又拿起一张新的帆布料,“三组的老马,把这块‘废料’塞在这里,刚好裁出两个小零件!省下来的布,就是你们组月底分红里多出来的铜板!脑子活一点,眼睛毒一点,废料堆就是你们的金矿!”
负责七组的年轻组长脸涨得通红,看着那块“变废为宝”的边角料,又看看工单上的损耗数字,用力点头:“明白了,罗西主管!我明天就带他们重新排料!” 金钱的刺激永远是最直接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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