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娥的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水底,模糊不清。外界的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中,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是谁在说话? 一个声音苍老而沉郁,带着她熟悉的、属于济世堂的草药气息……是王老郎中? 另一个声音,好像是前几日住店的那个妇人……
王老?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混沌的思绪如同破碎的浮冰,艰难地拼凑。记忆的碎片猛地刺入脑海——蒙面的女子、冰冷的短刃、攸宁被迫喝下药剂的决绝身影、还有自己颈后的剧痛……
攸宁! 攸宁怎么样了?! 一股强烈的惊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散了大半的迷糊。秦月娥的心脏猛地揪紧,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撑起身体,张口欲呼,想要抓住王老郎中问个清楚!
然而,就在她身体微动,气息将变未变之际,那个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冰冷,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斩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询问。
“为什么……”妇人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凄凉的弧度,“王汝贞,你是问我为什么能在近二十年后找到你?还是问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你视若亲子的徒弟下手?”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像是要剖开他的心脏,看清里面是否还残留着过去的影子,“或者,你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你面前,打破你这看似平静的生活?”
王老郎中的下颌线绷紧了几分,依旧沉默,但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他要知道所有的“为什么”。
妇人见他如此,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岁月的磨损和一丝嘲弄:“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真的变了。从前那个在王都……在师门中意气风发、言辞如刀,连师尊都敢当面辩驳的王汝贞,如今竟成了个锯嘴葫芦,只会用眼神质问的乡下郎中。”
她的调侃像是一根冰冷的针,试图刺破他平静的伪装。王老郎中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开口。
妇人不再看他,目光转向窗外已经完全放亮的天色,声音飘忽起来:“找到你,花了些时间,但也并非无迹可寻。大概……十九年前吧?那时怀素妹妹病重,对吗?”
“怀素”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嫉妒与某种尖锐情绪的音调。王老郎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猛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没错,”妇人仿佛能听到他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说道,“那时市面上有人不惜代价,暗中搜罗几味极其罕见、药性至阴至寒的珍稀药材。那方子……很偏,偏到几乎失传,但我认得。我曾在你……在我们当年一起整理的那些孤本医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她刻意模糊了“师门”或具体地点。
“我顺着这条线,让人往下追查。费了些周折,甚至折损了一两个得力的手下,终于确定……你就隐居在这清水镇。”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王老郎中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几乎要化为实质脱口而出:既然当时就找到了,为何……
“既然当时就找到了,为何我直到今日才来?”妇人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疑问,她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当时……我并未想好该如何面对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思绪仿佛瞬间被拉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
十九年前清水镇的某个冬日,漫天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将整个清水镇笼罩在一片纯白与寂静之中。她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济世堂斜对街的一个角落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眼睛。
终于找到他了!心脏在她的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他提着药包,从济世堂里走出来,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清瘦了些,鬓角也染了风霜,但那张脸,她绝不会认错。
他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她,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走向街角的菜摊,仔细地挑选着几样新鲜的蔬菜。那专注而平和的神情,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
一股巨大的冲动驱使着她,几乎要立刻冲过去,站到他面前,想向他为当年的事情道歉……然而,鬼使神差地,她并没有那么做。她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看着他买完菜,又走回济世堂。
济世堂的后院与前面的药铺有一道小门相连。透过那道未曾关严的门缝,她看到了让她终身难忘的一幕——
温暖的屋内,炉火烧得正旺。一个面容苍白憔悴、却依稀能看出昔日清丽轮廓的年轻女子半靠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而他,正坐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他先用勺子轻轻搅动,然后舀起一勺,放在唇边极其仔细地吹凉,再小心翼翼地送到那女子唇边。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轻柔,眼神是那样的专注与温柔,仿佛他正在呵护的是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那女子顺从地喝下药,对他露出一个虚弱却依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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