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侯与段天涯、上官海棠三人,各乘一匹神骏健马,马蹄声碎,踏破长空。凛冽风刮过耳畔,三人却毫无迟滞,一路风驰电掣,直扑阴森威严的天牢重地。验过玄铁令牌,守牢将士不敢有丝毫怠慢,层层重门次第开启。每下一层,空气便更阴冷潮湿一分,火光愈发黯淡,直至深入那鲜有人知的第九层。推开最后一道锈迹斑斑、需两人合力才能启动的精钢闸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率先扑面而来——那是陈年霉腐、厚重尘埃、隐约的血腥气以及某种更深层、仿佛源自生命枯萎腐朽的绝望气息混合而成的味道,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令人呼吸为之一窒。
眼前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肆意吞噬着一切光线。三人手中提着的烛灯,那点微弱昏黄的光晕在此地显得如此无力,仅能勉强照亮脚下三步见方的湿滑石板。光影摇曳晃动,将三人的身影扭曲放大后投在长满青苔、不断渗着水珠的冰冷石壁上,形同幢幢鬼影,无声地舞动。
上官海棠举高灯盏,昏黄光晕小心地向前探索,最终落在那块巍然矗立的生铁巨牌之上。“铁胆神侯”四个擘窠大字,以极为刚猛霸道的指力深刻其中,每一笔都如斧凿刀劈,在这死寂绝域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然权威。她想起师父无痕公子昔日谈及此事时,那罕见流露的复杂神情,不禁低声喃喃,清朗的嗓音在密室中激起轻微回响:“当年古三通与义父太湖之畔决战,惊天动地,最终古三通输了半招。他曾经当场立誓,日后一见‘铁胆神侯’四字,无论身处何地,必退避三舍。故而义父才特铸此铁牌,立于此处……” 话音渐低,似乎也不愿过多评判当年旧事。
神侯闻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那面铁牌,幽深的眼眸中似有波澜掠过,却又迅速归于沉静。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平稳,在这密闭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古三通,确是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其天资之高,武功之博杂凶猛,当年已罕有匹敌。更兼身负盖世奇功‘吸功大法’与“金刚不坏神功”,若单论内力之深厚精纯,彼时……他实则在我之上。” 他略作停顿,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场惊世之战,语气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慨叹,“当年一战,凶险万分,我并无必胜把握。若死斗到底,最终结局,多半是玉石俱焚,两败俱伤。所幸……最终凭一句话,击中其心神破绽,才侥幸赢了那半招。”
身后的海棠与天涯皆是心思玲珑、极有分寸之人,虽听闻这与江湖流传版本略有出入的真相,心中刹那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疑问盘旋——究竟是哪一句话能有如此威力?当年之战还有何隐情?但两人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将头更低了些,默默举高灯盏,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小心地向密室更深处缓缓移动,竭力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跳跃的烛光,是他们在这片绝望黑暗中唯一的依靠。
海棠曾听师父无痕公子细致描述过当年古三通如何的桀骜不驯、风采绝世,那般人物,应是纵情江湖、笑傲生死的存在。师父亦曾明确说过,古三通虽行事乖张、亦正亦邪,却并非毫无底线的奸恶之徒。此刻亲眼目睹这破败、阴冷、蛛网密布、空气污浊得令人胸闷的囚笼,感受着其中弥漫了二十年、几乎已成实质的死寂与绝望,再看到灯光扫过处,地上散落的零星鼠虫残骸与不知名的朽坏骨头,一股物伤其类的苍凉与难以言喻的怜悯悄然漫上心头。但她深知义父对古三通的态度,遂迅速收敛情绪,只轻声道,仿佛怕惊扰了此地的亡魂:“他就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囚了整整二十年。”
天涯亦举灯四顾。灯光所及,处处是经年累月的积尘,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内部斑驳的石料,几处角落甚至能看到湿滑的苔藓,环境之污秽恶劣,远超想象。他素来沉稳寡言,此刻坚毅的面容上也不由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对那位素未谋面、却曾屹立于武林之巅的前辈高手生出一丝由衷的敬佩:“诺言重逾性命。若仅为一句承诺,便甘愿在此等绝地幽禁二十载,无论其过往是非如何,此人…倒也不失为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神侯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这方困住了他半生劲敌的囚笼,眼神深处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追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寂寥。他与古三通之间,恩怨纠缠,远超简单的胜负与敌对,其间夹杂着武道的争锋、旧事的牵绊、乃至某种难以对外人言的微妙情谊。他想起半月前自己前来时,古三通那嘶哑干涩、却依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傲气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一块烂铁牌还算什么。我冲不破的是我的承诺。一个不守承诺的男人,根本不算男人!” 他心中默然,并未将此言宣之于口。
忽然,海棠在靠近内侧石壁的角落处停下脚步,灯光聚焦之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那里竟杂乱堆叠着数十具尸骨!年代显然各不相同,有些已完全白骨化,有些则还附着些许未能彻底腐化的衣物碎片。从那些残存的布料材质、颜色以及散落在地、锈迹斑斑的兵器制式来看,赫然分属江湖各大门派:有僧人的袈裟碎片、道士的云纹道袍残角、西域式样的弯曲腰刀、制式标准的华山长剑……这些尸骸的死状无一例外都极为可怖,骨骼大多呈现出不自然的痉挛蜷缩状,关节扭曲,仿佛临死前经历了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皮肉早已腐尽,但那种被强行抽榨殆尽的可怖形态却永久地留在了骨头上。她立刻联想到,义父每年外出公务或前往哀牢山探望她时,总会沿途清除一些武功高强、恶贯满盈的武林败类,其中部分好手便如此前所言,被秘密送至此处。她看向神侯,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但仍不免带上一丝轻颤:“这些各派高手的遗骸,竟是这般模样……看起来,的确像是被某种霸道功夫吸干了全身精元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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