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升腾起的热烈气氛上。
指挥所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唐生智脸上的激动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为难和苦涩。
他这个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听起来威风八面,可手底下这十几万部队的实际情况,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中央军自成一派,粤军、桂军这些地方部队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平日里让他们协同作战都磕磕绊绊,现在要让他们打乱建制,听从统一号令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复杂撤退,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云飞兄说得对,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赵刚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忧心忡忡地开口。
“人心不齐,是最大的隐患。金陵渡计划环环相扣,精密到了极致,但也脆弱到了极致。撤退一旦开始,只要有一个环节的部队不听指挥,擅自行动,哪怕只是为了抢先渡江,都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导致整个计划全盘崩溃,几十万人的性命,就都断送在长江里了。”
李逍遥沉默了片刻。
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有多棘手,这甚至比跟日本人打仗还难。
跟日本人打,敌人是谁,目标在哪,一清二楚。
可要整合内部,面对的是一张张看不透的人心,和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
“所以,在‘金陵渡’计划正式开始之前,我们必须先打一场更重要的仗。”
李逍遥的目光扫过唐生智和楚云飞,变得异常坚定。
“那就是统一思想,统一指挥权。我建议,立刻以南京卫戍司令部的名义,召集城内所有尚有建制的团级以上指挥官,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唐生智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犹豫。
“在这个时候开会?李旅长,现在城里人心惶惶,把他们都叫来,说什么?说我们要撤退?这不等于是自乱阵脚吗?”
“不,不能说撤退。”李逍遥看着唐生智,一字一句地说道,“就说,商讨南京下一步的防务问题,研究如何发动一场决定性的反击。会上,由我,来当这个恶人。”
当天下午,南京卫戍司令部的地下指挥所里,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几十名来自不同部队的校级、将级军官,挤在这间不大的作战室里。
他们大多面带倦容,军装上还带着洗不掉的硝烟和血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粤军的几个将领聚在一角,用家乡话嘀咕着,眼神里满是精明和算计。
桂军的军官们则大多身材精悍,神情桀骜,自成一派,冷眼旁观。
而人数最多的中央军军官,则隐隐带着几分优越感,但也掩饰不住眉宇间的疲惫和焦虑。
这些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是各自部队的主心骨,也是一群最难驯服的骄兵悍将。
会议由唐生智主持,他站在地图前,简单说了几句“诸位辛苦”、“党国不会忘记”之类的场面话,便将主导权交给了李逍遥。
李逍遥走到地图前,面对着这群桀骜不驯的将领们。
他没有绕圈子,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全场,开门见山。
“诸位,今天把大家请来,是要商讨一个关乎南京城数十万将士,上百万民众生死存亡的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嘈杂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的力量。
“那就是,我们是继续这么各自为战地守下去,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还是换个打法,换个活法?”
话音一落,会场立刻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什么意思?不守了?”
“现在说这个,不是动摇军心吗?”
“仗都打成这样了,除了死守,还能有什么活法?”
李逍遥没有理会这些议论,而是对身后的赵刚点了点头。
“在讨论之前,请大家先听一组数据。”
赵刚走上前来,打开一份文件,用清晰而沉重的声音,开始念诵。
“截止到今天中午十二时,我南京守城各部,总计伤亡已超过七万人。其中,教导总队伤亡过半,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第三十六师,均已减员三分之二以上。粤军第六十六军,第八十三军,所剩兵力不足四成。桂军……”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从赵刚口中吐出,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指挥官的心上。
会场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不带任何感情,却又无比残酷的声音在回荡。
许多军官在听到自己部队番号和伤亡数字时,身体都会下意识地绷紧,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物资方面。”赵刚翻过一页,“全城粮食储备,即便从现在开始,全部改为稀粥供应,最多只能维持五天。药品,特别是盘尼西林和磺胺,已经全部用尽。弹药方面,步枪子弹人均不足二十发,各型炮弹,除了独立旅在战场上缴获的日军炮弹外,其余各部,已基本打光。”
当最后一个数字念完,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