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垂着眼，盯着碗里那几根漂浮的野菜，没有立刻喝。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却又都归于一片沉寂的冰海。
他太饿了。
那种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灼烧的饥饿感，是一种能轻易摧毁人所有尊严和意志的酷刑。
他不再犹豫，端起碗，以一种与他此刻虚弱身体极不相符的稳定，一口一口地，将那碗野菜粥喝了下去。
一碗粥下肚，腹中那股灼烧感终于被稍稍抚平，四肢百骸也仿佛重新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气。
他将空碗递还给叶蓁蓁，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这一次，叶蓁-蓁没有躲，只是平静地接过，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多谢。”
他开口道，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中气。只是那语气，客气得像隔着千山万水，听不出半分真正的感激。
叶蓁蓁默默地将碗收回，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声“多谢”，谢的不是救命之恩，而是这碗能让他活下去的粥。
山洞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叶明远和刘氏紧张地看着这个气势迫人的男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就像两只误入狼窝的兔子，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乱世之中，寻常人家，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女儿，就敢深入这等荒山野岭，胆子不小。”萧衍靠着石壁，缓缓地开口，打破了寂静。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跳动的火光上，话语却像一把精准的探针，直直地刺了过来。
叶蓁蓁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家乡遭了灾，村里人结伴逃荒，路上乱兵冲散了队伍，我们一家三口慌不择路，就逃进了这山里。”她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地叙述着一个最常见、也最合理的解释，“若不是胆子大点，怕是早就成了路边的枯骨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
萧衍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叫萧衍。”他报上了一个名字，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叶蓁蓁的反应，“一介书生，从云州老家前往京城投亲，不料半路盘缠被匪人觊觎，同行家仆尽皆遇害，我也被打伤，侥幸逃脱至此。”
书生？
叶蓁蓁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那双骨节分明、虎口处带着薄茧的手，又回想起他身上那股即便重伤也无法掩饰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锋芒。
这要是书生，那天下的武将怕是都要羞愧得解甲归田了。
这个谎言，拙劣得近乎敷衍。
叶蓁蓁心中明镜似的，却没有戳破。她知道，他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他给了她一个“身份”，一个他们之间可以暂时相处的、虚假的身份。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与同情：“原来是位读书人，难怪……难怪看着与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只是，你这伤，看着可不像是寻常山匪能留下的。”
她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走上前，指了指他身上那些包扎好的伤口，“你的伤口很深，需要重新换药，不然会发炎。你若信得过我，我帮你处理一下。”
萧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少女，远比她那对被吓破了胆的父母要难对付得多。她听出了他话里的漏洞，却没有追根究底，反而顺势接了过去，将话题引到了最实际的问题上。
聪明，且识时务。
“有劳。”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他缓缓地侧过身，将自己受伤的后背，毫不设防地、或者说，是看似毫不设防地暴露在了叶蓁蓁面前。
叶蓁蓁解开那已经变得僵硬的布条，当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道极深的剑伤，从左肩一直划到后腰，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伤口处理得还算及时，但因为连日奔波和高烧，已经有了红肿发炎的迹象。
这绝对是出自一个用剑高手，一击致命，干净利落。
她不敢耽搁，用温热的盐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伤口周围，然后将新捣碎的草药，细细地敷了上去。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着。
萧衍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但那瞬间绷紧的、如岩石般坚硬的背部肌肉，还是暴露了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在草药的清凉覆盖住伤口的灼痛时，他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些许。
处理完伤口，叶蓁蓁重新为他包扎好。
山洞里，只剩下三个人粗重的呼吸，和那碗早已喝完的、无法填饱肚子的空虚感。
刘氏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担忧，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在这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蓁蓁站起身，对父母说道：“追兵应该走远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再找些吃的回来。总不能一直这样饿着。”
“不行！蓁蓁，太危险了！”叶明远立刻反对，昨晚的恐惧还笼罩着他。
“爹，坐在这里等死，才是最危险的。”叶蓁蓁拿起那把磨得锋利的斧子，眼神坚定，“放心，我不会走远，就在这附近。”
说完，她不再给父母反对的机会，拨开洞口的藤蔓，闪身钻了出去。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绕了一圈，确定安全后，便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心念一动，进入了空间。
空间里，之前种下的几株土豆已经结出了几个小小的果实。她挖了三四个，又从角落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小块之前打猎剩下的、用盐腌好的腊肉。
她将这些东西在泥地里滚了滚，又用草叶子包好，做出一副刚从土里挖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样子，这才回了山洞。
当她带着食物回来时，叶明远和刘氏的眼睛都亮了。
而那个一直闭目养神的男人，萧衍，也在她踏入山洞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叶蓁蓁将土豆扔进火堆里烤着，又将腊肉切成小片，用木棍串着，放在火上炙烤。很快，一股浓郁的肉香和烤土豆的焦香，便在小小的山洞里弥漫开来，霸道地勾引着每一个人的馋虫。
就在叶蓁蓁专心致志地翻动着肉串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萧衍那沙哑而平淡的声音。
“你的手很干净，指甲里也没有泥。对于一个刚刚在林子里刨食的人来说，未免太整洁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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