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篷马车碾过北京城冬日冰冷的石板路,车轮发出单调的吱呀声,车厢内光线昏暗,气氛凝滞。谢迁坐在我对面,闭目养神,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但那份刻意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的警惕与算计。我靠坐在车厢壁,同样沉默不语,体内残存的内息缓缓流转,对抗着伤势的隐痛,感官却提升到极致,捕捉着车外的一切动静。
马车并未直接驶向北镇抚司衙门,而是绕向城南,似乎要先经过南镇抚司的地界。这或许是谢迁的试探,亦或是骆养性的某种安排。
行至棋盘街附近,马车速度忽然减缓,外面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声响,似是仪仗开道、行人避让的动静。
“吁——!”车夫勒停了骡马。
谢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睁开了眼。
只听车外传来一个尖细却带着几分倨傲的嗓音:“前面何人车驾?不知田大人仪仗经过吗?还不速速避让!”
田大人?我心中一动。京城姓田的高官不多,能有此仪仗,又途经南镇抚司地界的……莫非是……
谢迁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显然对此遭遇颇为不悦,但他并未发作,只是对车外沉声道:“北镇抚司办案,车内有要犯,需即刻押回,请前方行个方便。”
他刻意点出“北镇抚司”和“要犯”,试图以势压人,让对方知难而退。
然而,对方却似乎并不买账。那尖细嗓音反而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讥诮:“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北司的缇骑老爷!好大的威风!不过嘛……”那声音拖长了调子,“我家田大人奉旨提督南镇抚司,如今正在赴任途中,查验京城防务。北司办案固然紧要,但这皇城根下,天子脚前,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尊卑上下吧?难不成,北司的案子,比陛下的旨意还大?”
果然是田弘遇!那个以国丈之尊(其女为崇祯田贵妃)、幸进得宠、刚刚被陛下委以提督南镇抚司重任的新贵!他竟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谢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田弘遇是陛下跟前的新红人,圣眷正浓,又刚刚接管南司,风头正劲,其仪仗代表着天子的颜面。他一个北司的理刑百户,无论如何不敢公然冲撞,落下口实。
“不敢。”谢迁的声音压抑着怒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北司理刑百户谢迁,见过田大人。不知大人仪驾在此,冲撞之处,还请海涵。”
我也透过车帘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街道已被清开,一队盔明甲亮、打着“提督南镇抚司田”字号旗牌的净军侍卫肃立两旁,簇拥着一顶四人抬的青呢暖轿。轿帘掀开一角,露出半张保养得宜、白面微须、眼神却带着几分精明与倨傲的脸庞,正是田弘遇。
田弘遇并未下轿,只是用眼角余光扫了谢迁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谢百户?骆指挥使的心腹干将嘛,本官倒是听说过。这么急匆匆的,押的什么要犯啊?竟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谢迁躬身道:“回大人,是涉及通州逆案的一名紧要人犯,指挥使大人急着提审,故而……”
“通州逆案?”田弘遇眉头一挑,似乎来了兴趣,“可是那私藏火炮、意图不轨的大案?陛下昨日还问起呢。人犯何在?带过来让本官瞧瞧。”
谢迁顿时一滞,面露难色:“这……大人,此人犯干系重大,指挥使再三叮嘱……”
“嗯?”田弘遇的声音陡然转冷,“怎么?骆养性审得的人犯,本官就看不得?谢迁,你北司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还是觉得,本官不配过问这南镇抚司地界上的事?”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直接将骆养性和北司架在了火上!
谢迁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连忙躬身:“卑职不敢!大人息怒!”他咬了咬牙,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只得转身对马车方向喝道:“将人犯带下来,请田大人验看!”
车帘被掀开,两名跟随的北司便衣缇骑示意我下车。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那身格格不入的驿卒号衣,缓步走下马车。寒风扑面,让我微微眯起了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田弘遇的视线带着审视与好奇,谢迁的眼神则充满了警告与阴鸷。
我走到轿前数步之外,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声音因伤势而略显沙哑,却清晰平稳:“卑职南镇抚司掌刑千户杜文钊,参见田大人。”
“杜文钊?”田弘遇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又觉得似乎有点耳熟。他看向谢迁,疑惑道:“谢百户,你不是说要犯吗?怎又成了南司的千户?”
谢迁脸色铁青,硬着头皮道:“回大人,此人……此人确是南司千户,然……然其涉嫌通州逆案,有勾连逆匪之嫌,故北司奉命缉拿审问……”
“田大人!”我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谢迁的话,目光直视田弘遇,“卑职杜文钊,数月前奉密令南下查案,于洪泽湖遭遇逆党埋伏,重伤濒死,侥幸得脱。近日潜回通州,恰逢逆党密谋火炮袭城,卑职舍命探查,及时通传京营孙应元将军,始破其奸谋!卑职身负重伤,九死一生,携重要逆证返京述职,何来勾连逆匪之说?谢百户此举,恐有冒功构陷、灭口忠良之嫌!卑职恳请田大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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