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更鼓刚敲过,御膳房冰窖的邀约像一把倒悬的刀,悬在沈如晦的颈后。
可她没去。
至少,不是立刻去。
她把六个冻馒头依次码进袖袋,用破布缠了臂,猫一样掠过冷宫断墙,直奔姜嬷嬷生前住的那间矮屋——
那里,还有一件比冰窖更急迫的事,等着她。
……
矮屋原是给守夜嬷嬷轮值的小间,自姜嬷嬷死后,门被钉了两条歪扭的木条,锁孔灌了铅。
沈如晦绕到后窗,指尖探入破窗棂,轻轻一拨——
咔哒。
锈铜扣弹开,一股陈年的霉味裹着药腥扑面而出,像打开一口封了十年的棺。
她侧身钻入,把窗扉原样掩好。
屋内漆黑,只屋顶破瓦漏下一缕极淡的月色,恰好落在墙角那口裂缸上。
缸里盛着半缸雨水,水面上浮着死蜘蛛与霉叶,水痕却分明比上次她来时,低了半寸。
——有人动过。
沈如晦屏息,蹲身,把整只右臂缓缓探入冰水里。
指尖触到缸底裂缝,沿缝摸索,很快摸到一处新被凿开的缺口——边缘锋利,带着细小的铜锈。
她两指一夹,提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铜叶,铜叶上錾着极细的纹路,像半张蛛网。
铜叶背面,用针尖刻出四个字:
【坤 宁 角 门】
字迹与《毒医秘录》里那张“雪上一枝蒿”残方,如出一辙——
都是母亲的手笔。
沈如晦心脏猛地收紧,像被细线勒住。
母亲生前,被贬冷宫七年,寸步不得出,却竟在姜嬷嬷的破屋里,藏了铜叶?
她忽然意识到:
姜嬷嬷临死前塞给她的,不只是半本毒经,还有一把“钥匙”。
而这把钥匙,对应的锁,藏在更深、更黑的地方。
……
沈如晦把铜叶揣进怀,抬眼打量四周。
矮屋不过丈许,一榻一柜一缸,再无余物。
她举灯,沿墙缝一寸寸照,终于在床榻与山墙交界的死角,发现一道新被刮开的泥痕。
泥下,露出暗褐色——不是砖,是血痂。
血痂呈指痕状,像有人曾用指甲,死命抠挖。
沈如晦用簪子轻刮,泥灰簌簌而落,露出里面被折叠得极薄的桑皮纸。
纸被血黏在砖缝,她几乎是用指尖把纸“撕”下来,掌心被纸锋割破,血珠滴在纸面,恰好晕开一枚干涸的指纹。
指纹是螺形,与母亲生前左手拇指,一模一样。
——母亲曾活生生把这张纸,嵌进墙肉。
沈如晦咬唇,把血在袖口蹭干,这才展纸。
纸已朽,却用炭条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
一条粗线,自冷宫西北角起,穿过三道横墙,一路蜿蜒,停在一处画着“半扇角门”的位置。
角门旁,用更细的炭线,标了三个小字:
【坤 宁 宫】
粗线两侧,各画了一排极小的三角——像犬齿,又像火焰。
纸的最下端,被血污盖去大半,却仍辨得出一句:
【夜半子 火自北起 可出不可入】
沈如晦盯着那行字,背脊忽然窜上一股比雪更冷的寒意。
——母亲,竟亲手绘过一条逃出冷宫的密道?
——她既然绘得出,为何七年不逃?
——除非,这条道,本就不是给“活人”用的。
……
沈如晦把密图铜叶一并收好,吹灯,翻窗,沿墙根阴影,一路潜到冷宫最西北角。
那里,有口被荒草吞没的废井。
井栏早被积雪压裂,井口盖着半块青石板。
她矮身,双手抠住石缝,臂骨发力——
石板“吱呀”侧开一条缝,露出黑黢黢的井腹。
一股潮热的腥气,裹着铁锈与青苔,扑面而来。
——井下,竟不是冰,是暖的。
沈如晦用麻绳束腰,另一头系在井栏残柱,顺着井壁,缓缓下滑。
脚甫一触底,便踩到一块活动铁板。
铁板长三尺,宽两尺,边缘铸着圆孔,孔里穿着铁链,链上全是倒刺。
她蹲身,用簪尖轻拨——
咔哒!
铁板无声翻起,露出一条仅容单人匍匐的暗道。
道口,用红漆刷着一行斑驳小字:
【入此者,无生还】
沈如晦用舌尖抵着犬齿,低低笑了一声。
“生还?”
“我本就从坟里爬出来的。”
她俯身,钻入暗道。
……
暗道比想象更长,四壁生满暗红色苔藓,手一按,便渗出黏腻的浆,像稀释的血。
空气里,有淡淡的腐甜,与《毒医秘录》里记载的“血苔”气味,一模一样——
【血苔:生于阴腐,夜放微光,触之,肤痒而溃,三日后见骨。】
沈如晦掏出火折子,晃亮,借光解下围巾,把手缠得严严实实。
约莫爬了半柱香,前方出现岔口:
左行,微有凉风;
右行,隐有潮腥。
密图上,并未标注岔口。
沈如晦闭眼,耳畔忽掠过母亲极轻极轻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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