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鼓三更,雪片大如席。
沈如晦怀里揣着那半本《毒医秘录》与半截蟠螭玉佩,贴着最冷的宫墙根,往“惜薪司”的后厢挪。
她得先弄一套能蔽体的衣裳——昨夜埋尸时,外袍被砖缝勾破,风一吹,裂口像嘲笑的嘴。
惜薪司专管各宫炭火,外带淘汰旧衣。冷宫罪眷若要讨生活,只能在这儿捡别人不要的渣。
天边泛着蟹壳青,厢房外却已排了七八个苦脸。
都是最低等的“宦妻”与“废眷”,脸色比雪还灰。
沈如晦刚站稳,背后就被人搡了一把。
“滚后头去,冷宫来的,也配占先?”
她回头,看见一张柿饼脸——内侍省的小太监李保,十五岁,却长了双四十岁男人的势利眼。
此人最擅踩低捧高,听说认了个干爹在御膳房,便日日把“惜薪司”当自家库房。
沈如晦没吭声,垂眸退到队尾。
李保得寸进尺,目光落在她半旧不新的夹袄上——那是姜嬷嬷临死前连夜给她改的,里层还絮着一层薄棉。
“哟,这料子不错。”
他伸手就揪,指甲盖里还沾着昨夜的葱油。
“脱下来,给爷爷暖脚。”
旁边几个小太监哄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沈如晦抬眼,黑幽幽的瞳仁里映着灯笼,像两口结冰的井。
“李公公,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声音不高,却清冽得像雪里抽出的刀。
李保愣了愣,随即恼羞成怒。
“冷宫贱种,死了都没人收尸!一件破衣裳,还敢顶嘴?”
他一把攥住她领口,猛地向下一扯——
嘶啦!
棉絮纷飞,像一场小雪。
沈如晦被拽得踉跄,怀里的《毒医秘录》险些掉出来。她眼疾手快,按住书角,顺势弯腰,仿佛被吓破了胆。
李保见状,越发得意。
“给我按住她,今儿剥了她,让大伙看看‘沈家嫡女’的光脊梁!”
两个小太监立刻扑上来,一人扭她胳膊,一人去解她腰带。
沈如晦没反抗,只低低地喘,像被逮住的雏雀。
余光里,她瞥见旁边的木箱上,摞着昨夜剩的早膳——一筐冷馒头,冻得硬如卵石,表皮裂着冰花。
“快点!”李保背对木箱,弯腰去扯她裤带。
就是现在!
沈如晦猛地拧腰,挣脱左边的小太监,扑向木箱,双手抱起一个馒头——足有成人拳头大,冰壳在晨光里闪着寒光。
她回身,抡圆了胳膊,对准李保伸来的手腕,狠狠砸下!
咔嚓!
一声脆响,像枯枝被雪压断。
李保的惨叫陡然刺破晨雾,惊飞檐角几只乌鸦。
众人眼睁睁瞧着,他右手腕折成诡异的直角,骨茬几乎要刺破皮肉。
沈如晦握着馒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往前一步,脚尖踩住李保抽搐的手指,声音冷得像淬过冰。
“再碰我的东西,下次断的就是你的手。”
四周鸦雀无声。
雪落在冻馒头上,很快化出一层水膜,像给凶器镀了层刀油。
不知谁倒吸一口凉气,扑通跪下,接着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沈如晦环视众人,眸色深得像两口井,底下却燃着幽暗的火。
“我沈如晦,今天把话撂这儿——”
“冷宫的人,也是人。”
“谁再敢欺我,欺我们,就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没有这馒头硬。”
她说完,弯腰,把裂成两半的馒头捡起来,拍去雪渣,咬了一口。
冰碴划破舌尖,血腥味混着麦香,她却嚼得慢条斯理,像在品尝御膳房的八珍糕。
李保抱着手腕,疼得满地打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你、你等着……我干爹是御膳房——”
沈如晦俯身,用染血的馒头碎片,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去告诉你干爹,”
“我沈如晦,随时恭候。”
“不过下次,”
她指尖一弹,碎片正中李保眉心,留下一道猩红血痕。
“记得带个结实点的脑袋。”
她转身,走向发衣服的木箱。
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沈如晦挑了件最普通的灰布棉袄,套在身上,又扯了条旧围巾,把头脸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没回头,径直往冷宫方向走。
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像一串细小的朱砂印,却不再蜿蜒,而是笔直,笔直地通向最黑处。
……
转过拐角,沈如晦才靠在一堵废墙上,轻轻吐出一口白雾。
她摊开掌心,指骨已青紫,虎口裂了口子,血顺着腕骨流进袖筒,却感觉不到疼。
怀里,《毒医秘录》被体温烘得微暖。
她低头,用牙齿撕下一块衣角,缠住虎口。
动作间,一张纸片从书页里飘出,落在雪上。
沈如晦弯腰拾起——
是张残方,墨迹陈旧,只余几行:
【雪上一枝蒿】
【三钱,可蚀骨】
【配冻水石,入指缝,无声断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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