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正,听雪院。
檐角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乱撞,像催命更鼓。沈如晦尚未阖眼,窗外忽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喀……喀喀……”
声音沙哑破旧,仿佛风箱漏了洞,每咳一下,都带出濒死的尾音。
沈如晦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院中积雪盈尺,月光照得一片惨白。老仆郑旺佝偻着背,正伏在枯井边,双手死死抓住井沿,指节因用力而发青。他面前雪地上,点点暗红,像撒了一把赤豆,热气尚未散尽。
她快步上前,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手已探向脉门——
脉象迟缓而散乱,如油尽灯芯,随时可灭;寸关尺俱见细微沉涩,是典型“毒蚀肺络”之象。
“老叔,先别说话。”
沈如晦低语,扶他进屋,反手关了门窗。
灯火如豆,她解开郑旺衣襟——
老人瘦骨嶙峋,肋骨根根可数,胸口却遍布暗红疹点,与柳如烟当日所起红疹,竟有几分相似,却更沉更暗,显然年深日久。
她取铜盒,拈出“风”字银针,轻刺他左右“云门”“中府”,再取“雷”字针,泻手太阴经。针尾甫一弹动,黑血便顺着针孔缓缓溢出,腥臭扑鼻。
约莫半盏茶工夫,郑旺咳势渐缓,呼吸转匀,竟能开口:
“沈……沈姑娘,又救老奴一次。”
沈如晦以棉帕拭净污血,声音低沉,“叔,你中毒了,且是慢性,至少三年。”
老人浑身一震,浑浊老眼骤然睁大,里面盛满恐惧与——恨意。
沈如晦扶他坐稳,倒来温水,又从包袱里摸出一只小小白瓷瓶——
“雨”字针里的清毒丸,可缓肺腐。
郑旺服下,气息稍定,却抓住她袖口,颤声道:
“姑娘既看得出,老奴便不再瞒……这毒,是‘补’来的。”
“补药?”
“是。”老人喉结滚动,“每月初一,侧妃娘娘必赏全院‘人参养荣汤’,说是王爷体弱,让下人同补。老奴瘸腿,本不受待见,却回回被强灌一碗。初时只觉胸口发热,后来便日渐咳喘,去年起,更是咳血不止……”
沈如晦眸光微敛——
人参养荣汤,本为益气养血,若掺了“腐骨苔”或“红疹草”干粉,便成了蚀肺慢毒,日积月累,咳血而亡,太医亦难察觉。
她忽忆起,自己初入王府,柳如烟便用香囊加害;如今看来,这“补药”才是长久杀招,针对的——竟是府中所有下人。
“老叔可知,药渣何处?”
“被碧桃姑娘亲自收走,再不许人碰。”
碧桃,柳如烟心腹,前日刚因“香囊事件”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仍在主子身边伺候。
沈如晦心底冷笑:看来,有人迫不及待,想封住所有漏洞。
郑旺喘匀气,忽地挣扎起身,从床底摸出一只豁口陶碗,碗里赫然压着一枚小小钥匙,铜绿斑驳。
“姑娘,老奴……有东西给您。”
他颤巍巍开锁,取出一块折叠极细的羊皮,展开——
竟是一幅简陋王府地形图,墨线粗粝,却清晰标出各处道路,其中一条虚线,自洗华池底,蜿蜒通向最北——
北苑,萧珣囚居之处。
“这是?”
“老奴年轻时,曾参与修葺王府暗渠,”郑旺压低声音,“北苑看似荒凉,实则暗藏地道,与洗华池一脉相通。每月十五,池水会莫名下降半寸,那便是有人从北苑潜出。”
沈如晦心头骤跳——
十五,正是她捡到另一半蟠螭玉佩那日!
“老叔可曾见过地道出口?”
“见过一次。”老人浑浊眼珠,闪着惊惧,“那是去年冬,我巡夜,见池墙浮出铁梯,一个戴鬼脸面具的人,背着麻袋,潜入北苑。麻袋滴的血,在雪里,像一条黑线。”
“后来呢?”
“后来,我便病了,再没人让我巡夜。”
郑旺抓住她手,指骨用力,仿佛抓住最后生机:
“姑娘,老奴斗胆,求您一事——”
“但说无妨。”
“若有一日,您能进北苑,请替我看看……我儿阿旺,三年前被调入北苑,自此音讯全无。我怀疑,他早已成了‘药人’。”
“药人?”
“是。”老人老泪纵横,“府中传言,王爷病需血引,每月,都会从杂役里挑年轻力壮者,送入北苑,再没出来……老奴,只想知道,阿旺是死是活。”
沈如晦指尖收紧,良久,轻轻点头:
“我答应你。”
话音未落,院外忽传来脚步声——
杂乱、急促,直奔破屋。
郑旺脸色惨白,“是碧桃!她每夜都来,逼我喝药!”
沈如晦迅速收好羊皮,吹灭油灯,低声道:
“老叔,装作睡熟,一切交我。”
她闪身隐入床后暗影,屏息。
门被推开,碧桃提着风灯,带着两个小太监闯入。
灯光一扫,见郑旺躺着,便冷声吩咐:
“灌!”
小太监按住郑旺,碧桃取出一壶黑红药汁,强行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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