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方住,掬水轩内仍浮着余音,像薄雪覆在琉璃瓦上,轻轻一碰便要碎散。
沈如晦立于厅心,青衣被灯火映出淡淡光晕,仿佛一圈冷月绕身。玉笛尚握在她指间,血红流苏垂落,与她袖口的幽兰暗纹相衬,寂艳得刺目。
四周的喝彩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涌来,却被一声低咳压下——
咳声不大,却带着金玉之质,令满席瞬时安静。
众人循声望去。
金丝织就的屏风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抬了抬。
“沈妃,近前。”
内侍愣住,众宾愣住,柳如烟更愣住。
那是萧珣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召人越过屏风。
内侍反应过来,忙不迭引路。
屏风后,设的是亲王独席:一张紫檀短榻,一柄凭几,一方小炉,榻前铺着雪狐皮毯——那是皇家规制,除萧珣外,连柳如烟都不得同坐。
此刻,狐皮毯上,却空出半席之地。
沈如晦垂眸,脚步轻缓,却在距榻三步处停住,福身:
“王爷,妾身不敢逾距。”
萧珣低笑,喉间带着轻咳,声音却温和得近乎宠溺:
“今日,本王寿辰,你吹曲贺寿,算半个主人,坐。”
半个主人!
四字落地,满厅死寂。
柳如烟手中酒盏“当啷”一声,溅出半杯,她却浑然不觉,脸色青得发白。
众宾面面相觑——
谁不知,靖王厌女色,近身者病;
谁不知,沈氏罪籍,冲喜而来;
如今,竟得并肩同坐?
沈如晦眸光微闪,不再推辞,轻提裙角,落座。
坐下的一瞬,她悄悄抬眼——
灯火隔着纱屏,映出男子侧脸:鼻梁高挺,唇色浅淡,下颌线如刀裁,偏偏肤色苍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然而,膝上那只手,却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泛健康的淡粉,毫无枯槁之态。
——这不是久病的人该有的手。
沈如晦心头,疑云顿起。
萧珣似无所觉,只抬手,亲自执壶,斟酒。
酒液一线,落入青玉盏,声音清冽,如泉击石。
“沈妃,”他举杯,声音低到只有她听见,“《寒夜吟》,吹得极好,可愿再饮一杯?”
沈如晦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
微凉,却带着内力运转后的温润,像一块暖玉,暗蓄雷霆。
“谢王爷。”她就唇,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她却连眉也未蹙,只觉舌尖微麻——
不是毒,是龙涎香混着极浅的薄荷,清得诡异。
萧珣看她,眸底似有笑,又似无波:“沈妃,冷宫苦寒,竟也能养出如此好笛艺,本王好奇,教你的嬷嬷,姓甚名谁?”
沈如晦指尖微紧,面上却淡:“嬷嬷无名,只教妾身,寒夜难熬,便以笛声自娱。”
“自娱?”萧珣低低重复,忽而倾身更近,声音轻得像呵气,“本王,亦常寒夜难眠,不知可有幸,再闻此曲?”
他靠得太近,男人身上的药香、酒气、薄荷味,一并袭来,像一张无形的网。
沈如晦脊背微僵,袖中“风”字针,悄然滑到指缝。
他却已坐直,仿佛方才暧昧,只是病中恍惚。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已掀起惊涛骇浪。
——靖王,竟主动靠近女子!
——还是那位冷宫罪眷!
柳如烟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几乎咬碎银牙。
她忽地起身,娇笑:“王爷,妾身也备了寿礼,想请您与沈妃同赏。”
说罢,击掌。
两名小太监抬上一只朱漆大箱,箱盖开启,露出一件织金云绫长裙,艳紫绣百蝶,奢华刺目。
“妾身想请王爷择人,当场试穿,为宴添彩。”
她声音甜蜜,却字字带钩——
只要萧珣点头,沈如晦便不得不当众宽衣,届时,衣内是否藏毒、是否带伤,一目了然!
众宾兴奋,目光灼灼。
萧珣却连看也未看,只抬手,轻轻拂过沈如晦袖口,声音温柔:
“本王喜素净,百蝶太闹,不如青衫一瞥。”
再一次,“青衫一瞥”!
柳如烟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几乎站不稳。
萧珣收回手,指尖似无意,在沈如晦腕背轻轻一划——
力道极轻,触感却清晰,像羽毛,又像刀刃,带着某种暗示。
沈如晦心头一跳,抬眸,正对上他眼睛——
灯火映在瞳仁里,像黑夜里燃起两簇幽火,深不见底,却带着莫名的兴味。
那一瞬,她有种错觉:
自己不是宾客,而是猎物;而猎人,正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挣扎。
为掩尴尬,司礼太监高呼:“行酒令!”
众人忙举杯,场面复又热闹。
萧珣却转头,吩咐内侍:“取本王药匣来。”
药匣很快呈上,紫檀雕螭,小巧精致。
他打开,取出一枚乌金丸,置于掌心,以酒送服。
动作优雅,像一幅病美人图。
沈如晦却眼尖地瞥见——
药匣内层,竟藏着半枚蟠螭玉佩,与她怀中的一半,纹路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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