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雪后初霁的阳光透过冰凌未化的窗格,在书房地上切割出锐利的光斑。炭火依旧烧得旺,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股无形的、带着药香与试探的寒意。
沈如晦端坐于萧珣对面,青衫素净,发髻间只簪一枚素银扁方,晨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她面前摊开一套银针,长短不一,细如牛毫,在光下泛着冷冽的银辉。旁边是一只敞开的药箱,里面整齐码放着各色瓷瓶,标签上是她清秀却有力的字迹。
萧珣半倚在铺了厚厚绒毯的矮榻上,墨色大氅随意搭着,手中仍捻着那枚羊脂白玉佩,目光落在沈如晦摆弄银针的手指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
“王爷,”
沈如晦抬眸,目光平静无波,“连日大雪,寒气侵体。妾身略通岐黄,见王爷气色似有不足,可否允妾身为您请一次脉?也好酌情调整冬日进补的方子,以免旧疾复发。”
她语速平缓,理由充分,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关心夫君身体的正妃。
萧珣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有劳沈妃挂心。”他并未伸出腕,反而将玉佩在指间转了一圈,“只是本王这病,沉疴已久,太医院诸位都束手无策,沈妃又有几分把握?”
“医者父母心,尽力而为。”沈如晦应对得体,眼神却未退缩,“何况,王爷既允妾身协理内宅,妾身自然也需对王爷的康健上心。若王爷玉体能有好转,于王府,于……大局,皆是幸事。”她刻意在“大局”二字上微微停顿。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的哔剥声。阳光移动,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终于,萧珣缓缓将玉佩放下,伸出左手,腕骨清瘦,皮肤苍白得能看见底下青色的血管,随意搭在榻边的软枕上。“既然如此,便有劳沈妃。”
他的姿态慵懒,仿佛只是配合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沈如晦净了手,取出一方素白丝帕,轻轻覆在他的腕间。她的指尖微凉,隔着薄薄的丝帕,触碰到他腕部的皮肤。
一触之下,她心中便是微微一怔。
那皮肤下的脉象,初接触时,确有一种虚浮无力之感,似是久病之人的沉疴脉息。但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如同精心布置的伪装。当她指尖稍稍凝力,屏息细探——
指下那原本“虚弱”的脉息,陡然一变!
沉稳、有力、节奏分明,如同潜藏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内敛的力量。这绝非一个缠绵病榻之人该有的脉象!甚至比许多习武之人的脉息更为雄浑扎实。
她抬起眼帘,看向萧珣。
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前刻意营造的病弱朦胧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洞悉一切的清明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嘲弄。他显然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并且,毫不在意。
“如何?”
他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些许刻意的低哑,但那份虚弱,在此刻听来,已是漏洞百出。
“本王的‘旧疾’,可还有救?”
沈如晦缓缓收回手,将丝帕折好,放在一旁。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根最长的银针,在指尖捻动,针尖在光下闪烁不定。
“王爷,”
她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脉象如潜龙在渊,沉雄有力。这‘旧疾’,怕是心病,而非身病吧?”
萧珣低低地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里,再无半分掩饰,清朗中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疏狂。
“沈妃果然好医术。”
他坐直了身体,墨色大氅自肩头滑落些许,露出里面挺括的深色常服,整个人的气质随之一变,那股迫人的威压不再隐藏,如出鞘之剑,寒光凛冽。
“既然你看出来了,也不必再演这出戏。”
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沈如晦心底,
“我若不‘病’,不‘弱’,早就被龙椅上那位,还有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权臣,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直言不讳,将最危险的秘密摊开在她面前。
沈如晦指尖的银针顿住。她虽早有猜测,但亲耳听他承认,心头仍是巨震。这意味着,他多年来示弱于人,暗中积蓄的力量,远超想象。而他将这秘密暴露给她,是信任?还是……更深的试探与捆绑?
“王爷……好深的韬晦。”
她轻声道,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韬晦?”
萧珣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望着窗外雪景。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镀上一层冷硬的光边。
“不过是苟延残喘,伺机而动罢了。”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锁定她,
“就像你,沈如晦,隐忍多年,不也是在等待一个翻案的机会?”
他再次提及她的母亲,她的旧案。
沈如晦握紧了手中的银针,针尖几乎要刺入指腹。
“是。”
她坦然承认,
“所以,王爷需要一把藏在暗处的刀,而我,需要王爷这座靠山。我们的合作,建立在彼此需要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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