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西跨院的药香便随着夜风漫开,混着雪后清冽的寒气,在寂静的王府里漾出一圈圈涟漪。
沈如晦坐在药房的矮榻上,借着一盏孤灯整理旧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毒医秘录》四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
这是母亲留下的手札,里面记着三百余种毒草的解法,边角处还有母亲用朱砂笔写的批注,字迹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如晦轻轻摩挲着那些小字,忽然想起冷宫的寒夜,母亲也是这样坐在草堆上,借着月光教她辨认草药,说
“毒能杀人,亦能救人,关键在握药人的心”。
“吱呀——”
院门外传来极轻的响动,打破了深夜的宁静。沈如晦瞬间抬眼,右手下意识摸向榻下的匕首——那是她从冷宫带出来的,三寸长的骨柄,刻着沈家的族徽。
“是我。”
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微哑,随即是玄色衣袍扫过门槛的轻响。萧珣站在院门口,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让那身常年不散的药味淡了几分。他身后没跟任何人,只有腰间悬着的玉佩,在走动时发出细碎的撞响。
沈如晦握着匕首的手缓缓松开,看着他穿过药圃,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簌簌”的轻响。药圃里新栽的薄荷刚冒芽,被他不小心踩折了半株,嫩绿的汁液渗出来,在雪地上洇出一点淡青。
“王爷深夜到访,不怕被人看见?”
她将匕首藏回榻下,声音里带着未散的警惕。自她嫁入靖王府,这西跨院便是王府里的“禁地”,萧珣从没来过,就连送药送物,也只让陈管家经手。
萧珣没说话,只站在药房门口打量。四壁的药柜上贴着泛黄的标签,“断肠草”“七星草”“暖玉藤”……每一味药都码得整整齐齐;墙角堆着半干的药草,用麻绳捆成小束,悬在梁上,像一串串风干的记忆;最显眼的是窗台上的瓦盆,里面种着几株“还魂草”,叶片在夜风中轻轻颤动,竟透着几分生机。
“你倒把这里打理得像模像样。”
他终于开口,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毒医秘录》上,烛火在他眸中跳跃,
“这是你母亲的手札?”
沈如晦指尖一颤,将书合上:
“是。”
“我在影卫的卷宗里见过沈夫人的记载。”
萧珣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间带着刻意放缓的迟滞,仿佛稍一用力便会咳起来,
“说她医术通神,当年曾为军中将士治过箭伤。”
沈如晦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母亲的事在沈家获罪后便被刻意抹去,连冷宫的老嬷嬷都未必记得,他竟能从影卫卷宗里查到。
“王爷查我母亲做什么?”
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还是觉得,沈家的罪证还不够多?”
“我从不信当年的罪证。”
萧珣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剑,
“沈将军镇守北境十年,护着大靖半壁江山,怎么可能通敌?那封所谓的‘密信’,笔迹与沈将军平日的手札差了三分,分明是伪造的。”
沈如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些年,她在冷宫反复比对过那封“密信”与父亲的家书,早就发现了笔迹的破绽,却从未有人相信她的话。如今从萧珣口中听到这句话,竟让她鼻尖一阵发酸。
“王爷倒是看得清楚。”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的月亮,
“只可惜,皇上不信,朝臣不信,这天下人,都信了。”
萧珣没接话,只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放在桌上。瓶身是普通的白瓷,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这里面是‘凝肌膏’,用暖玉藤和雪参熬的,能治旧伤。”
沈如晦看着那瓷瓶,忽然想起他右肩的箭伤。当年他平定北狄时中了埋伏,那一箭不仅穿透了肩胛骨,还淬了北狄的奇毒,太医都说“能保命已是侥幸,想痊愈难如登天”。可她见过他深夜练剑的影子,动作利落得不像个有旧伤的人。
“王爷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
她故意问道,指尖在《毒医秘录》的封面上轻轻敲击。
萧珣拿起瓷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低笑起来,笑声牵动了喉间的痒意,忍不住咳了两声:
“在你面前,倒不必装了。”
他咳得并不重,却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眸中的深意。沈如晦看着他用帕子捂住唇角,帕子上沾着的淡红,分明是用胭脂调的——这个男人,连装病都这般细致。
“周显倒台的消息,你该听说了。”
他收起帕子,语气转淡,
“吏部尚书的位置,皇上已下旨让林文彦接任。”
林文彦是萧珣的门生,当年因弹劾柳家被罢官,还是萧珣暗中保他才得以在户部当上个小主事。如今一步登天,无疑是萧珣在朝中布下的重要棋子。
“皇后怕是气得摔了不少东西。”
沈如晦端起桌上的凉茶,递给他一杯,
“用周显的贪墨罪证扳倒他,既合了皇上的意,又不会让人疑心到王爷头上,这步棋走得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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