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稻田那边刮过来,贴着地皮走,带着湿土味、烂叶子味,还有一点铁锈的腥气。稻穗全都歪着头,朝北偏十五度,像是被人用尺子量过一样,整整齐齐。陈砚盯着那角度,眼皮突突跳了一下。不对劲。这不是风的问题,也不是重力——是被人“调”过的。
赵铁柱蹲在田埂另一头,扳手卡在传感器底座上,胳膊青筋直蹦,拧得手都发抖。咔一声响,金属咬住了。陈砚把茶盏塞进工具箱夹层,动作没停。谁也没说话,也没看谁。他们早就不靠嘴了,一个眼神、一声响、甚至呼吸慢半拍,都知道对方想啥。可今天不一样,空气像蒙了层油纸,连喘气都费劲。
他蹲下,掀开蓝布,把那卷破纸摊在地上。黄褐色的纸面裂得像干透的河床,背面却有细纹,蛛丝一样慢慢动,像血管在跳。那些纹路往祖坟方向爬,在土里留下 faint 的光痕。他三根手指按地,掌心那道疤忽然一麻,像是骨头里扎了根针,直捅脑门。这伤是七年前实验室炸了留下的,医生说神经断了,这辈子别想再有知觉——可现在,它醒了,在收信号。
“今晚得试。”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
赵铁柱还在拧螺丝,头都没抬:“拿地脉当试验田?你疯了?上次地震差三秒,全镇差点塌一半。”
“不是试地脉。”他从包里掏出个竹暖窠,老物件,包浆发黑,五节竹子串着,红绳褪成灰白,末尾打了个死结。他摩挲最上面那节,指腹蹭过一道刻痕——Z.Y.,1973。那一年,他爹为了守祖坟,死在了山崩里。他没解释,只是轻轻吹了口气,竹节嗡地响了一下,像谁在远处哼歌。
他挖坑,三尺深,铲子切进土里,“噗”一声闷响。他一层层辨:表层黑土,中层黏壤,底层碎砂岩。把暖窠放进去,盖上从祖坟取来的土——灰褐色,混着骨灰和香灰,埋过三代守脉人。再倒雷雨水,清亮如镜,落地就渗。
水往下走,残卷背面突然裂出几块冷斑,像皮肤冻裂了,纹路停了,温度往下掉。赵铁柱盯着机械臂屏幕,眉头拧成疙瘩:“地温降了零点七,电磁噪没变,但……地磁偏角动了0.3度。”
陈砚闭眼,三根手指搓了搓,按上土面。低声念:“湿不过三寸,根不过九节。”声音不大,土里却震了一下,暖窠的竹节轻轻颤,像是回应。
冷斑退了,纹路又动起来,浮出四个字:“水引脉动,节气未至则逆。”温度回升,竹节内壁冒出水珠,排成波线,起伏规律,跟机械臂录的背景噪一模一样。
赵铁柱飞快调出流向模型,套上周映荷笔记本里的公式,算出一条线:从祖坟南侧田埂,穿祠堂地基、农药厂旧址,直指这口井,频率8.6Hz,误差几乎为零。他盯着屏幕,喉结滚了滚:“这波……不是乱的。”
“是共振。”陈砚收起残卷,裹进蓝布,塞回胸口,动作轻得像放一块骨灰。他抬头看天,云压得低,月光只剩一线银边。“刚才,我们跟底下对上了。”
赵铁柱没吭声。拆下传感器,换上高频模块,接上暖窠。刚按下开关,地温猛地蹿三度,地面“咔”地裂开,裂纹从坑口炸出去,像蛛网崩断。一道嗡鸣从地下传上来,低沉,悠长,像钟敲了一下,余音卡在耳根,甩不掉。
残卷烫得吓人,陈砚一把抽出来,掌心红了一片,像被烙铁贴过。他顾不上疼,展开一看,背面八个字:“子时三刻,花开非时。”字边发青,毛刺刺的,像被虫啃过,又像烧焦的纸边。
“关机!”他吼。
赵铁柱拍断电钮,屏幕黑了。可嗡鸣没停,往下沉,像被什么接走了,顺着地脉流远了。
“数据存了?”陈砚问,嗓子有点哑。
赵铁柱拔卡,手微微抖:“存了。最后零点八秒,设备自己录了段音频。”
耳机接上,陈砚凑近。蜂鸣短促,带金属味,一层叠一层,像远处有机器在调频。他闭眼,耳膜发麻,那声音不像是信号,倒像是某种“活物”在喘气。
“这声……”赵铁柱摘下耳机,脸发白,“跟陆子渊那台铜显微镜一个调。”
陈砚没应。他挖出暖窠,竹节里的水珠还在,波线没散。他拿玻璃瓶接了点渗水,封好,塞进工具箱。那水在瓶里轻轻晃,波纹竟和刚才录下的频谱一模一样。
没回村。他沿着田埂往镇北走,脚步稳,可每一步都像踩在弹簧上。路过槐树根,周映荷的茶盏还在那儿,底朝天扣着,釉面裂了道缝,像泪痕。赵铁柱踢了踢,没说话。他知道那是她最后留下的东西——三天前她来过,说要“听土说话”,然后就没了。
花木田在坡上,种的桃树,本该四月开。可刚过子时三刻,整片田的树同时冒花苞,白瓣,青心,开花时间,分秒不差。花瓣展开的瞬间,空气里飘出一股极淡的甜腥味,像是血混着蜜。
陈砚蹲在田边,风停了,花枝却在抖。他取土样,残卷一碰地,猛地颤,冒出一句农谚:“花逆时,魂归位。”他心里一沉,这句老话像根针,扎进脑子——事情不对,这花开,是冲着谁来的。不是自然,是“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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