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撞,停了一瞬。
怀表秒针,退了一格。
再响,调子变了,节奏快了,像在回应。陈砚喉咙一紧,他知道,爹在下面,用这种方式说:我还活着,我在等你。
赵铁柱快步跟上,把铜管插在井边,另一头接上机械臂剩下的拾音器。屏幕闪出波形,乱,可每隔七秒,就有段规律脉冲。他调频谱,把脉冲转成声波——那调子出来了,正是陈根生常哼的育秧调。可这回,调里多了几句新词,断断续续,却听得清:
“三转水车,土不开裂……
半钱归位,门自开启……
儿莫来,时未至……”
赵铁柱盯着屏幕,声音发抖:“他不是在喊救命。他在校准——校准时间,校准机关,校准我们能下去的时机。”
陈砚低头看怀表。时针退到五点,分针往十七分挪。那是爹死时停住的时间。也是那年暴雨夜,打谷机突然停,井口喷黑水,全村人逃,唯独陈根生逆着人流下去,再没回来。
他把残卷贴上井壁。纹路发烫,最后的画面浮现:陈根生把袁大头嵌进打谷机底座,齿轮倒咬,机器反向转。井底传来低鸣,像有什么醒了。画面定格在井口——一道模糊人影站在边上,背对镜头,手里攥着半枚铜钱,缓缓抬手,像告别,又像在招手。
赵铁柱突然伸手,按住他肩。
“你听。”
地底的撞声里,夹着金属摩擦的轻响。像是打谷机的齿轮,开始转了。起初微弱,渐渐清晰,随着节奏推进,整座地宫的机关,像是全醒了。
陈砚蹲下,手指插进井边泥里。震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带着熟悉的拍子。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喉咙堵着,不知是怕,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刻,他不再是外人,而是被卷进了爹留下的时间旋涡。
怀表在胸口一震,秒针又退一格。
天没变,雨还在下,可世界不一样了。陈家老宅的砖、土、墙,全在低语。打谷机、水车、枯井、青铜鼎——这些死物,其实是大机器的零件。而陈根生,是那个按下开关的人。他没死,他只是钻进了时间背面。
赵铁柱低声说:“你爸当年不是失踪,他是自己下去的。为了拦住‘地龙’彻底醒来,他把自己当了锚,拿命锁住了裂缝。”
陈砚闭眼。他终于懂了那句农谚——“旧机转,故人还”,不是说爹能回来,是说机关一动,他在时间里就重新活了。而“地龙三叩门”,就是这三次震动,每一下,都是一道门开。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那半枚袁大头,年份和他出生那年一样。这是爹留的信物,也是钥匙。他走向打谷机,跪在泥里,把铜钱轻轻塞进底座凹槽。
齿轮低吼一声,开始倒咬。
机器震动,铁皮嗡鸣,像在回应久违的召唤。同时,枯井深处炸开一声巨响,像锁链崩断,又像门开了。
赵铁柱猛地抬头:“他要出来了!”
陈砚摇头。他知道,出来的不会是爹的身子,是他的“影子”——一段被机器和泥土封住的记忆,现在,该重见天日了。
周映荷胸口的光纹突然亮得刺眼,怀表秒针停在倒数第三格。地底节奏突变,育秧调最后一次响起,这回,完整了:
“清明踩田埂,谷种入泥深,
父走子来继,铜钱归本根。
三叩地龙门,时回五点十七分——”
声断。
秒针,停。
井口升起白雾,雾里一道人影,穿洗白工装,拎扳手,站在井边。他没看谁,只是缓缓抬手,先指打谷机底座,又指陈砚心口。
雾散。
人影没。
只剩那枚铜钱,死死嵌在打谷机底座里,泛着幽光。
陈砚跪在泥里,雨水顺着脸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是泪。他知道,爹没回来,但他留下了最重的东西——真相,和他必须走的路。
赵铁柱收起工具,嗓音压低:“接下来,该我们动了。”
陈砚站起来,把残卷重新贴在胸口。怀表停了,可他能感觉到,它还在震——不是倒转,是在等下一次启动。
他望着枯井,轻声说:“爸,我懂了。”
风吹过田埂,打谷机的齿轮,还在缓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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